第二十六回
作者:汪寄
定河為界大將軍封侯 指石喻心老庶長制佞
卻說湯開駭慌叫道:“中計!中計!”
轉頭奪路奔逃,聞得高處呼道:“湯開不必恐懼!”
急仰看時,正是冠軍,又驚又喜,率眾進城參見。金墉等隨到,火俱撲滅。乃召秦吉,將三百兵交與盧昌守寨余者掣回聽令。諸將齊集,湯開問道:“老爺在大營,如何入內放火?”
子郵道:“不佞何嘗入來,火乃雉所放耳。”
秦吉道:“雉安能為此?”
子郵道:“雉性直,行急則藏頭露尾。因見深仁堆積糧草甚多,故令金墉系緩線火藥於雉身,緊對雙毫釋放,鼓譟而逐之,自然投匿草間,火藥燃及,無不焚燒。凡百餘雉,所著之處勢必廣多,是以周圍並發,使敵難測也。又令金墉歸後領兵士於東門外攻打喊殺,敵將心疑定有里應,必致倉惶。不侯帶兵挨城潛行,欲砍西門,恰好童深仁全家奔去,故未費力而得耳。此時童體仁已經膽寒,且養息士卒,明日前進。”
諸將拜服。
再說童深仁奔到元都,宿酒已醒,告訴內應放火,失了雙毫。童體仁大驚道:“雙毫被奪,屏障輜重盡失,君命休矣!”
童深仁道:“彼得雙毫,必取元都,待臣竭力御之。”
童體仁道:“弟可備辦破敵,於死中求生。切莫再飲!”
童深仁領命。
次日,子郵令金墉守雙毫,自率將士抵元都。童深仁領兵排陣,戴雉尾束髮冠,穿龍鬚金鈕甲,背插五口飛刀,手提三尖利刃,睜著銅鈴兩眼,豎起鐵刷鬍鬚。左右擁護三千精兵,貼身排列十員女將。當下,秦吉舉斧,奮勇加鞭,女將春燕使槍迎戰。二十餘合,秦吉故露破綻,春燕挺槍串扎,秦吉左斧攔開,右斧飛砍,春燕交架無措,慌往旁閃,不禁自離雕鞍,仰露塵埃,馬已跑歸。秦吉連忙下地抓取粉首,春燕鏇身早已躍起,騰於秦吉騎上,舉槍直刺,秦吉揮斧步戰。九員女將先見春燕失機,齊奔救應,金湯亦領眾將截殺。童深仁將刃前指,左右精兵飛速搶陣,賴有駐弩射住。童深仁掄動銀刃,鏇括紛紛斷墜,單刀獨入寇軍,乘勢衝突,數次俱為弩箭射回。
子郵見深仁兇狠,恐其多傷將士,乃持如意戈在旗門首,舉腕金丸發去,正中深仁右拇指,深仁急用左手掄刃退走。子郵使戈一揮,兩邊將士紛馳向前,眾寇便擁深仁奔回。金揚等隨緊追逐,雙龍將士不能相顧,大半受傷。
童體仁領軍攔住,同退進城。童深仁用還形復氣寶丹敷治,立刻痊癒。攜刃跨馬,引兵復出,喊道:“英雄須於陣前定個高下,今在暗裡傷人,豈是好漢?請主將答話!”
子郵使湯開道:“主將運籌取島,豈與小丑角力!”
深仁大怒,舉刃狠砍,湯開揮抓相還。十餘合外,漸漸難敵。秦吉、洪青飛騎迎上,深仁並不懼怯。斗過五十餘合,撥馬便走。三將哪裡肯舍,一齊趕去。深仁暗掣飛刀,鏇即擊到,正中湯開,二將保歸。深仁尾著隨至,秦吉連忙抵擋,氣力不加,及金湯等出救時,已為深仁所斬。金湯拚命奪回屍首,士卒亦多著傷。子郵命用箍毒大黃靈丹與湯開服,泄除毒氣再行醫藥。令將秦吉殯殮。
只見童體仁又領雄軍臨陣助戰,同深仁齊殺過來。子郵見折了秦吉,又損湯開,深仁、體仁俱驍勇非常,必須親戰,方免將士吃虧,乃持戈策馬,接住童深仁。斗過二十餘合,深仁敗走,子郵追下。深仁取刀擊來,子郵俱用金戈打落。
童體仁趕到,咬牙切齒,雙戰子郵。有四十餘合,金戈架住利斧,深仁使刃怒劈,子郵閃開,就勢抓得刀柄,順戈向體仁咽喉,童體仁慌舉斧攔隔,金戈卻串在深仁腕上,深仁急避,已中左肋,跌落尖埃。童體仁連忙拯救,不防回戈擊著,斷下右臂,伏鞍跑脫。擒住深仁,寇目女將齊出搶奪,子郵揮戈,紛紛墜地,猶有三將撥馬奔去,這陣斷傷體仁,擒獲深仁並女將七員。子郵還營,令將深仁梟首,七員女將釋放。
再說童體仁大敗逃歸,緊閉城門,聞深仁首級揭於竿上,肝膽痛裂。又見女將俱道:“韓爺猛勇莫比!”
體仁料生途已絕,齊集親入於殿內,積薪焚起,烈焰沖天,然後跳入火中,合家燒死。百姓無主,開門迎接。
子郵令將士撲滅了火,賑恤難民,延訪耆老,凡禁令之不便於民者除之。復遣四出,傳諭遠近城邑,盡齎印綬歸降,俱使仍還舊職。令何舟權領雙龍軍民事務,再問諸將,願留者在此,願去者隨回。金墉等全軍鹹願留居,金湯等願回。子郵令將城內外未受聘及無夫家之女子,並年未三十願嫁之寡婦,分查匯造花名清冊。各處遵令查造,兩天呈上,共有一萬五千餘名。子郵命翌日盡到教場中擇配。
次早,帶願留諸將士往教場,女婦亦陸續齊至。子郵按冊先點女子,後點幼婦,別為三等:每校各賞女子一名為妻,幼婦四名為妾;軍士各賞女子一名為妻,幼婦一名為妾,分班守營歸宿。半天配定,夫婦相率叩謝,歡聲如萬壑松風、海門潮湧。又檄天印,何方樓亦照樣施行,以安客身。然後命金湯等軍士登舟出口,揚帆向南,晝夜前進,直取品字城路途。
兩伏時已抵埠頭。金湯問道:“冠軍何不返國?”
子郵道:“須見西、顧二公,將事交代,相與議之。”
上岸使校持金箭先行,自同金湯等過品字城,經百結關,不勝感慨。到葫蘆卡束腰鎮,金湯問當日受劫的事,子郵將白額虎故違國太醫調治致危的話,始末說知,將主士人人髮指。子郵笑道:“今彼死我存,你們卻恨甚的?”
眾校乃止。
濟獨鎖渡,又近鴛鴦,金湯請道:“小將意欲仍駐紮於此,以候將令。”
子郵道:“好。可同盛堅等仍居城中。”
乃單騎到雲平嶺上。西庶長迎笑道:“先生一出,敗南北強敵,取二島疆境,而未匝三旬,亘古以來建奇功者,未有若斯之盛且疾也。”
子郵牽駿馬,接令箭繳還道:“奉差偶不辱命,皆主上、庶長之洪福也。”
西庶長道:“主上命議先生勳勞,史館奏定‘廣望’徽號,現命工曹鑄印造府矣。待亞公鏇日,再同授上。”
子郵謝道:“另有鄙衷,上號俱不敢受,亞公亦是同情。願庶長代為辭謝。”
西庶長道:“這是酬功,乃國之大典,焉得而辭!或有隱衷,彼時再議可也。聞金將軍湯隨先生歸,今在何所?”
子郵道:“仍暫屯於鴛鴦。”
西庶長道:“老夫今欲回都,因浮金求和,使者昨日過去,彼即具本馳奏,茲請先生偕行何如?”
子郵道:“願隨鞍鐙。”
乃同起程。四日到車橋地方,離黃雲城只得十里,見有大小官員都立路旁迎接。子郵連忙下車,趨近為禮。顧庶長扶著童子肩膊,迎笑道:“先生摧寇取島,奇功已非可擬議,且又兼滅天印,誠出望外。主上欲排駕為先生洗塵,老夫再三代辭而止,緣命儲君舉行在前篷內。”
子郵謙辭。西庶長到來與顧庶長相見,同子郵並進。二位世子出篷迎上,子郵瞻仰,即便俯伏,儲君大步拉住。西庶長請過君安,內監送上果酒,儲君親手取敬。子郵欲跪捧接,儲君哪裡依。子郵躬身承飲三杯,受三果。謝恩畢,同入都上朝。島主降陛,子郵舞蹈嵩呼。島主扶起道:“寡人只欲解圍,何期並得版圖!敵匪受誅,百島懾伏矣。”
攜手上殿賜坐,並賜西、顧二庶長坐。再問諸處行軍攻戰,子郵略表始便奏請與浮金息兵養民。島主道:“現有浮金使臣未回。”
子郵道:“系何名姓?”
島主命侍衛召至,子郵見系康珊,迎下問詢浮金君相安好,康珊俱道其詳。子郵轉奏,請差往營前與客卿邀燭相共議和好事宜,仍將表件交康珊帶還。島主依從,命合朝文武陪宴慶功。享畢,命大小官員隨廣望君,並捧印綬入新第。子郵辭之至再,島主不準,方才謝恩,同諸大夫進府拜酬送出。門官呈上冊籍,率領眾男婦僮婢叩見。廣望君撥開冊籍,揮去諸人,令先領旗牌,再上朝奏。
知島主賜三百護衛,廣望君道:“兵結農荒,兩國久受累矣。茲往公幹,人多則行緩,非所以解患安民也。臣僅單騎偕康使臣起程。”
島主允奏,路無停滯,到天井關,客卿接著,一齊拜倒,痛哭不休。滿營將士莫解其故,都看呆了。還是客卿收淚,扶廣望君起來,步進營道:“事已至此,幸而皇天憐念,使得相聚。不知可訪得歸之謀否?”
廣望君道:“國讎家仇,寤寐切齒,深愁無法溯硬水瀑,出漩渦圍,惟聞逢百八十載元會,則尾閫盈,土地涌騰,漩渦溢而硬水瀑返。”
客卿道:“怎奈只得十二時過後,依然復舊,且計其期尚有百餘載,如何能待?當另求良法。”
廣望君道:“兩國山川奇秀,定多岩穴逸人,躬便訪求,或有所得。”
客卿道:“賢弟明見極是。”
廣望君道:“今浮金請和,兄意可否?”
客卿道:“彼疾已去,而我病方殷,弗和奚恃?”
廣望君道:“弟與浮金周鏇,君恩雖斷,而臣義難絕,須竭力以報之。”
客卿道:“禮義最當。”
廣望君道:“康將軍到都,主上原先定要不夜湖為界,弟請差來與兄斟酌。竊謂浮石、浮金素無嫌隙,因小人構釁,以致棄好成仇。今群凶盡滅,弟只欲浮金謝過,浮石撤兵,各守舊疆。今浮金既許以溫良河木蘭渡為界,弟亦不便更改。請將表字擱結,仍然用書,兩國之君或不克會盟,請西、燭二相代行,永遠和好。未知兄意若何?”
客卿道:“所議在情在理,但表已到都中。”
廣望君道:“已奏交康將軍帶回矣。”
客卿道:“如此更免費事。可著康將軍先歸復命。”
康珊告別去後,煮茗談論達旦。次早,客卿命蒲倜御廣望君進天井。
且說康珊行到關外,譙樓上巡守慎重道:“康將軍聽著:奉將令禁將軍入城。”
康珊道:“現有冠軍在浮石營內,使我先歸奏知。煩稟楊將軍,末將奉冠軍命將錶帶回,另議易書。”
慎重道:“既奉冠軍命,且住聽候!”
說畢轉身,片刻傳令進見。
楊善看過表章,審問清白,方許上殿。浮金主問道:“不另作難乎?”
康珊禮畢道:“初至浮石,國主必要不夜湖為界,嗣後俱須用表,使臣返國易圖。”
浮金主失措道:“這么怎好?”
康珊道:“哪期冠軍受彼國所託,平定天英雙龍,適值還朝,見臣在廷,詢知緣故,奏浮石主請以溫涼河木蘭渡為界,無庸用表,仍舊用書。浮石島主一概依允。今冠軍現在浮石營內與客卿議和,令臣先歸復命,冠軍遲一二日亦當至也。”
浮金主嘆息道:“有臣忠勇如此而不能容,將何顏以見之?今晚矣,明晨卿可往相國處細細達知,並如此如此與相國商量。”
康珊領命。
卻說廣望君別了客卿,同蒲倜上天井關,楊善等迎著,歡呼涕泣。廣望君大略撫慰,同楊善入宮朝見。浮金主降階垂淚,道:“寡人昏憒,卿大苦矣!”
廣望君俯伏道:“臣無涵養,性急氣勃,自取危殆,幾負聖恩!”
浮金主道:“聞浮石主與客卿必須不夜湖為界,必須用表,賴卿之力依以木蘭渡為界而仍用書,國家受益多矣!寡人仍有後話,待相國到斟酌之。”
廣望君道:“臣久違相國慈顏,亦欲往謁,主上有何所諭,臣便同相國籌之。”
浮金主道:“昨已與康珊言矣,相國可來,則共謀之;不可來,則請決之。”
廣望君遵命退出,楊善隨從,問金湯屯紮鴛鴦並取雙龍、天印情形,廣望君細將梟沙虎、焚體仁、獲福厚、子直避匿廁內擒得戮屍,及招金墉、湯開同往立功始末說知,楊善等人人歡悅。
浮金主差國太醫召宴,廣望君連忙拜謝,太醫遜辭,攜手同行,上殿領宴。浮金主持杯嘆息,欲言又止。廣望君飲過三爵,浮金主命加,廣望君辭而復領三爵,浮金主亦不再留,命國太醫相陪,同進帥府。楊善迎入小酌,說些近事。直至天亮,乃齊早朝。廣望君奏明往龜息謁燭相,浮金主命太醫偕行。二人同到木蘭渡,黃廣多先已奉有將令放過康珊回國,今見蒲倜御廣望君來,俱趨參叩。廣望君下車慰勞,然後過渡。沿路兩國軍將迎謁自無庸說。
次日午刻方進龜息城,燭相欣然帶康珊趨立階前,廣望君垂淚拜伏於地,燭相國亦慌還禮,扶起上堂,問道:“聞浮石客卿與閣下有舊,信乎?”
廣望君答道:“素未識面,速昔在汴梁忿怒誅奸,陷於囹圄,幾經磨難,而仲兄救之,志同道合,義如膠漆。前日受讒莫伸,剖腹呈心於獨鎖,遭邪黨白額虎故違太醫制限,幾至於死,仲兄又救之,並受西庶長愛護,安太醫救治,國主親調湯藥。種種恩德,捐軀莫報!”
相國目視康珊嘆息。康珊道:“昔日怨散之將校,俱已陸續還歸,今知冠軍回國,定然傳告齊集,主上由茲魚水。又有金湯等在鴛鴦,萬人同心,玉砂岡可必得也。冠軍意下如何?”
廣望君只作不聞。
燭相國問道:“康將軍所云中聽否?”
廣望君道:“豈但速仕難言,即客卿亦非委贄浮石,惟願兩國休兵息民而周鏇於其間。康將軍不識速心也。”
相國道:“老夫固知閣下有以處之。苟得休兵啟民,永遠和好,何必定在本國?康將軍俱聞之,照直回奏可也。”
康珊道:“謹遵鈞命!其和議,未知冠軍能保浮石無更變否?”
廣望君道:“只有從中調處,此事兩島主主之,兩相國參之。‘保’字,實不敢任也。”
燭相道:“康將軍失言。韓先生非有先見,豈輕關說者?老夫心意猶不願以溫涼河為界,先生其為熟籌之?”
廣望君道:“事體非細,實莫敢當,須請二相國共議。”
燭相道:“先生有所未知。溫涼河發源於氤氳山,氤氳山與尾閭峰相對峙立,中枝落脈如潮鋪浪涌,起伏七百餘里,始結懸岩城。山北有泉,四時俱如沸水,故名湯泉。
漸遠熱勢漸減。繞過懸岩,復經西南六百八十里,到汾水涯匯涼水,涼水返出氤氳山之南。初出此水尤冷,及漸得各處溪河水合,其冷漸減。至汾水涯,溫水行西,涼水行東,由錦倚岡下三百里回螺壑,水之溫涼始鏇轉渾合無殊。今議以溫涼河為界,若要自汾水涯起,殊為不便。先生意見如何?”
廣望君道:“向未悉其詳,只聞浮石島主堅執所議溫涼河水蘭渡為界。”
燭相取圖指示道:“木蘭渡無防,下游俱可依議。其上如輿圖量去,當於轉杷潭入塢。塢之東山屬浮金,西嶺屬浮石。到戰龍湖,湖之東,城名磊珠,屬浮金;西城名媚川,屬浮石。其南俱以河之東西為界,直過競羊關,入赤兔谷、羽霄嶺,俱以路為界。至大黃沙川,則又以水為界,直到紫英河海邊,俱有七百餘里。先生以為如何?若溫涼河,則於東南仍要入內數百里,此事安能聽從?”
廣望君點頭道:“余竭力周鏇,以答恩相鈞命。”
將圖交蒲倜,謙遜入席。燭相詢問西、顧、客卿並以下賢材,廣望君次第回答。二人比前更覺眷戀。
次早,別燭相,同康珊返天井關。康珊將細話奏明,浮金主垂淚無言。又次日,辭浮金主,同康珊到營,客卿出迎,蒲倜將輿圖呈上,廣望君展開,逐細指告。客卿乃修表作函送黃雲城,請島主、西顧主庶長定奪。數日後,西庶長到營,充主盟使,傳命客卿為副使,一切便宜行事。復書於燭相,交康珊帶回。燭相亦進天井,奏請以廣望君為通盟使。浮金主允奏,即以燭相為正使,杞大夫為副,於木蘭渡之東築一城,浮石亦於西邊築二壘。相約吉辰,於舟中聚會。
塗期客卿仍令將士分班防備,再同西庶長登車,過天井關上船。二相向來雖神交敬仰,魚雁往還,卻未謀面。今日相會,各道渴衷,客卿、杞大夫俱一見如故。訂立章程,每歲增玉砂二二十萬簍,再泛舟往,隨流直臨海口和合島,始返棹溯上轉柁潭,聯轡入塢,過戰龍湖,又駕船泛赤兔谷,易騎到大黃沙川,乘舟下紫英河,沿途議定地名疆界:瀝青、見春、沸波、烏白、紫藤、夷田、熏渠、象膽、萌菖、懸刀、催歸、乾臯、等山原五十餘城,繕成冊籍二本。
回到木蘭渡,西庶長、客卿、廣望君作別還營,發令往白龍調平無累、鐵柱,須將士退屯競羊城;令丹鳳龍遜預將士退屯於鐵牛谷。浮金燭相、杞大夫入關奏請島主回墨麟城,楊善仍留守,待盟後領軍駐紮墨麟。島主見渡東浮石將士俱拔營退回,乃令燭相、杞大夫、國太醫等同往墨麟城,約擇於辛未日相會盟誓。
再說西庶長、客卿、廣望君在營談論,忽有丹鳳將官佘佑稟到。客卿令見,佘佑進來,伏地痛哭。客卿問其所以,乃啟稟道:“末將隨龍將軍詐襲浮金,直至丹鳳城,先留於武守老蚌峽,有浮金將官冷月、冷星探得於武生辰,料必筵宴,引兵潛取老蚌峽,於武無措,城失被戮。龍將軍聞知,令末將守丹鳳,自率眾奪峽。不期冷月將百姓並儲蓄盡移于山谷中,四處埋伏。龍將軍到時,冷月出戰不勝,閉守三日。又戰,詐敗,領軍逃去。龍將軍入城,伏發圍困,將各路壘堵。末將聞報,即留神將余無能守丹鳳,自帶虎翼軍裹糧往助。斬寨奪路,到得峽內,僅存十七騎。勸龍將軍殺出,龍將軍道:“不可。此地乃進退要道,若系失卻,丹鳳何由饋運?必須固守以待援兵。”
令小將往桂子壑蘭花岩召小將軍,奈途徑俱為浮金占據,又未知小將軍勝敗存亡。末將回信,見糧食己盡,士多飢倒,勸龍將軍沖回丹鳳,龍將軍道:“守可絕命,斷不捨城。”
令尋到大營請救。末將領原來十七騎闖過錦屏岡,遇見浮金糧餉,殺散保護,將士奪有豆米百餘犢運回。方到濠邊,遇著冷星,趕上截住,將十七騎殲盡,末將身受十餘槍,只得棄馬爬山越嶺。今已四天,龍將軍多分不妙也!”
客卿驚道:“龍遜可惜!均已議和,只好奏請,旌表封贈也。”
佘佑道:“龍小將軍現在何處?”
客卿道:“現正監築渡口壁壘。爾且於後營調養,今令甘談、郭昱持符替換龍街。”
甘、郭持符離營,將晚,只見龍街進帳,參見畢,客卿將龍遜被困說與知道,龍街大驚,請率勇健赴難。西庶長道:“不可。老夫修書與燭相,圍自解矣。”
廣望君道:“請庶長作札致燭相,不佞悉這條路徑,同小將軍前去,庶幾得免遲誤。”
客卿道:“據數看來,老將軍應盡於老蚌峽。”
龍街聽得,淚如泉湧。客卿慰道:“信將軍盡節於天井,佘先鋒捐軀於龜息,俱待回師一併奏明,旌表建祠,血食於秋也。”
龍街叩謝,請廣望君起馬。客卿向廣望君道:“既已許之,可率前往,令諸將士退屯鐵牛谷,著龍街扶柩歸來。”
狼頭、虎翼軍士俱願同去,客卿準行。
次早,廣望君作別,同龍街等向蓓蕾岩山路進發。第三日到老蚌峽,見系浮金旗號,龍街悲慟,將士皆號淘。廣望君令小校於城下傳知,冷星乃出參見。廣望君問:“龍將軍何在?”
冷星答道:“龍將軍圍中斷糧,兵士死盡,亦自刎身亡。末將哥哥冷月敬其忠勇,以上大夫禮殯殮,設靈於衙門內。”
廣望君道:“令兄請會。”
冷星道:“今有東邊平脊島聞本國兵敗,結連九島侵擾疆鄙。旭華署將蔣鍾病痢重劇,燭相國札諭云:‘已與浮石西相、客卿議和,冷月可往旭華關經略,替回蔣鐘調治。’哥哥得令,昨日逕行。”
廣望君命冷星引龍街進城迎柩出停忠烈祠,自領軍將屯紮明珠墩旁。龍街隨冷星到帥府左邊,見喪幔俎豆齊整,香燭輝煌,揭高帳幔,起開棺蓋,面色如生,果是上大夫服制。仍然收拾完好,齊聲痛哭。冷星代備上禮儀筵席,龍街大慟。祭畢,冷星令撤去另行弔祭,龍街稽顙謝訖。冷星又具冥衛護送入祠,軍士見到,俱垂淚涕流。廣望君親臨拜奠,龍街切辭。廣望君道:“老將軍忠於王事,盡節而死,如何不奠!”
奠過,諸將士哭祭,龍街俱謝畢,復設宴謝冷星等。
次早,發輕車出峽,取路西南。又次日,行有二百餘里,地名含葩坡。廣望君見山回水轉,氣勢不凡,與龍街道:“觀此山形勢,確係佳壤。前聞信將軍、佘先鋒尚未歸國,何不移來合葬?”
龍街道:“恐與敵境逼邇,日後受累。”
廣望君道:“凡為人好詐鄙卑,雖埋於家中及深隧地底,亦必遭劫。今三公皆忠烈之臣,百世敬仰,雖塋於懸岩龜息,亦無妨事。或有奸徒竊掘,而三公之英靈在天,且將保國佑民,豈反不能殛殺賊匪以保身耶?”
龍街欣然從命,一造起草篷,權厝岡上。龍街帶二十名軍士守靈,余俱隨廣望君回天井。
次日,進大營,客卿問龍遜事體,廣望君說明。西庶長道:“前日畫定疆界,奏上批回,依義擇於明日和盟,所有一切事宜須請斟酌。”
廣望君道:“二相自不偏忒,速無庸讚詞。”
客卿令取出兩函,乃係二相不謀而合之條款。廣望君視畢,點頭道:“二相相同,足見同心同德。”
西庶長道:“前天欲定築壇之地,燭相議各削石壁以鐫盟詞。仍用樓船,無須另行興工。”
廣望君道:“如此更免糜費。”
當夜無話,次早,過天井關盤根谷到木蘭渡,黃廣多等將士擺列成陣,對岸王厚亦然。燭相令康珊請西庶長、客卿、廣望君全上樓船,燭相、杞大夫亦到。備具禮儀,告于山川神祗,磔白梟烏獍以為背義者樣。讀罷盟書,削壁鐫勒,另刻銅牌沉於河內。大小三軍藏刀解弦,楊善引兵過渡往墨麟城。兩國大臣飲酬盡歡而散。
不說燭相回國,單說西庶長等進天井關,問得信恆殯所,設筵祭奠,令佘佑送往含葩坡,佘先鋒靈柩亦經迎到,同日合葬而各造冢。西庶長同廣望君先回浮石,客卿令龍街鎮守鐵牛谷,佘佑為副,管轄谷東、西、北各處地方,黃廣多屯盤根谷,甘淡、郭昱守渡口,雙城、蒲倜守羊腸峽,慕榮、夏奇守交紐關。
客卿駐紮天井,改舊行宮為學校,扎平無累守競羊城,鐵柱為副,兼轄城之東、南、西各地方。諸事擬議奉上,請命定奪。又造三烈祠於天井關,以祀龍遜、信恆、佘先,請陣亡將官從祀。造孤烈廟於堆甲山,以祀時務達。百姓因利興害去,家歌戶誦。又見祭祀及時,眾心無不歡慰。
再說西庶長回到浮石,一切奏明,島主大悅,卜吉告廟,將日前先後擒獲寇匪海鰍、鐵鷂等獻首。乃命合朝上、中、下大夫集議,封西庶長為文侯,客卿為武侯兼大將軍。以芰頭加文侯為食邑,以雙龍封客卿,以天印封廣望君——廣望君固辭不獲。並命水湖齎詔到天井來。客卿迎入,擺設香案,俯伏,水湖開讀詔曰:
於戲!勛莫大於攘敵開基,勞莫著於進賢平亂。曩者朝廷多故,宵旰不遑,天賜良肱,降臨下土。肇跡於春水,儲運無艱;立法於玉砂,稽查有數。叛逆受誅,拔扈效順。已喪邊庭盡復,妙過田單;強敵心膂迎來,智逾鮑叔。雙敖一炬,膽落逃歸;天井圍成,魂銷進表。拓疆七百,增城五十,厥功實懋,大典宜崇。其以雙龍為永傳之土,武侯為世襲之封。於戲!非報嘉謀,稍酬勞瘁。先生其欽哉!
客卿受詔,款待天使,乃修辭表,請水大夫復命。
旬日後,文侯又奉詔同廣望君到來,宣讀畢,再三婉勸,客卿始受。見文侯清臞,心疑痰疾舉發,問道:“君侯貴恙近日若何?”
文侯道:“賴安太醫常時診治,平服多時。”
武侯道:“顧庶長近日安否?”
文侯嘆道:“憂國心勞,食少骨立,恐難久於人世。”
武侯驚道:“何為至此?”
文侯道:“先生不睹老夫憔悴么?”
你道這係為何?卻另有事故。原來島主元妃生兩世子:長曰杲,次日昱。廉妃只生一女。元妃死後,廉妃愛昱而養為子。昱和柔而杲剛斷。余、包、莊、畢之流,皆安昱而懼杲,乃相與謀,順廉妃之意,欲廢杲而立昱。囑國舅廉勇浸潤,廉妃亦為所惑,包赤心卻狡黠慮道:“事須從容,現有西、顧當路,殊難率舉。必須使二老不來阻撓,庶幾有望。”
廉勇道:“他人可以利動,這兩公殊難措手。”
余大忠道:“西、顧皆樊氏之婿,國舅外家亦系樊氏。須國母請兩庶長夫人進宮而善為說,或者不勞而成。”
廉勇稱妙。復使其妻余氏入奏,廉妃應允。
次日差內監宣二夫人。西夫人以病辭,顧夫人遵命見駕。廉妃先敘表妹妹之殷情,再慰問庶長之病勢,賜宴同席,甚相歡愜。後言世子輕躁,甚以為憂。又稱昱孝順聰明。顧夫人唯唯。廉妃遣內監護送回府,並賜珍貝。又叮囑致意西夫人,亦賜厚禮。
顧夫人領謝歸家,將情形告訴,顧庶長驚道:“此受群小蒙蔽,欲搖動東宮也。老夫當扶疾上表,以敗所謀。”
夫人道:“情形雖似蹊蹺,然無實跡,豈可輕動本章?猶有賞賚西府姐姐各物,要且帶去面與詳言細說,待姊丈鏇都再共商議,以杜其漸,始為穩當。”
庶長依從。
夫人乘輿命家人持禮物進西府。西夫人迎道:“妹妹胡為厚貺?”
顧夫人答道:“妹非貺者,乃同受貺者也。”
西夫人詫道:“是從何來?”
顧夫人將入宮見廉妃情形詳悉告訴,西夫人道:“我素不喜娘娘輕信外族,所以聞召極力推託。頒賜之物,妹夫人可代為如約辭卻。只說病沉且兼重聽,珍貝存下,恐有遺失,待痊癒時親身拜領。”
顧夫人道:“謹遵姐姐命。昨日家相公聞得便欲拜本,妹子再三攔擋,請待組丈庶長回都商議而行,家相公方肯暫止。姊姊可想,朝內正人寥落,兩個老頭兒許大年紀,只思執己之見,盡命捐軀,罔顧結怨遺禍,妹子甚為憂懼。”
西夫人道:“家相公屢勸不轉,我也只得任他。妹夫人亦無用多愁,聽之便了。”
顧夫人道:“姐姐吩咐甚善,家相公骨瘦如柴,若姐丈庶長相見,煩姐姐代托,晤家相公只可婉言,切莫再用激烈的言語。”
西夫人笑道:“妹夫聽妹妹的話,姐夫自然聽為姐的話。”
顧夫人也笑起來。
因顧庶長在床,未便久留,相別歸家,將賜西夫人之物繳上。廉妃好生不樂,探得文侯已受盟回朝,便令廉勇將原件送到文侯。先時,夫人已將辭召並托顧夫人繳回各事俱經說過,文侯正在憤怒,忽報廉勇齎賜入府,文侯甚喜,和顏相迎。廉勇備道廉妃敬意,文侯道:“老夫權存,待拙荊小愈,親自朝謝。”
留廉勇賞鶯粟花,呼小公子出堂拜見,廉勇謙讓:“不敢!”
文侯道:“此老夫之幼子也。老夫平生執性,得罪朋友頗多。幼子稚頑,他時望國舅教導。廉勇道:“大公子逸群英俊,現為王事勤勞;小公子頭角崢嶸,他日必成大器。如欲採取贊助,晚生愚陋,未敢承受。當代擇賢良,不負所托者囑之。”
文侯道:“若蒙厚愛留心,老夫定當結草!”
廉勇以為得計,辭別往余大忠家。恰好包、莊、畢同坐談笑,見廉勇到,共問:“西老云何?”
廉勇將見珍貝羅列詞色,欣然留飲及囑幼子說與四人知道,余大忠等鼓掌稱快。惟包赤心道:“雖然近理,也難深信。”
余大忠道:“老牛舐犢,實屬真情,如何難信?”
包赤心道:“且勿告其實事,須仍探之,窺彼音容,再為定奪。”
余大忠道:“如何探法?”
包赤心道:“只以芰頭、雙龍探之。”
余大忠點頭,包赤心又向廉勇道:“國舅應請中宮扶桑滴露一盞、獅爪膏二方,傳命賜西老兒,方有開口之端。這扶桑露惟琉璃島琉璃峰頂可得。扶桑原遍蓋浮山諸島並各嶼洲沙盪,長年垂露,處處皆有,但性穿金貫石,著物即消。惟琉璃峰頂,旁高中凹,受露全無虧減。島人用峰下之土和頂上之露,埏填范以為瓶,收貯進潰此露拭目,去昏花,添明亮;掃眉掠發,倍加光澤。這獅爪膏亦非易得之物——惟獅與龍斗,龍死獅斃,方得獅爪熬膏。凡獅,渾身俱大熱,主散,獨有爪性涼溫,主斂而沉下,能除鬱結,祛痰涎。文侯年高多痰且目常昏,故包赤心取此二者,使其需用易收。又惟內藏方有,故假以為由。
當下,廉勇使妻子請來,五人商定言詞,同到相府。文侯出迎,不是往時岩岩氣象,笑道:“今日甚風將群賢齊吹降也?”
余大忠道:“晚輩因久違君侯,特踵謁問福安,途逢國舅,稱中宮知君侯為國心勞,有目疾、痰症,賜扶桑露、獅爪膏,特命齎來。是以同時進府。”
文侯道:“老夫平素疏慢,何敢當諸君盛意?”
廉勇道:“中宮不但常憂君侯貴恙,且前聞議加君侯封僅芰頭小邑,而外人反受大國全土,幾欲奏請更易。”
文侯道:“蒙中宮如此隆恩及於老臣,若非國舅道及,焉能得知?叫老夫從何報答!”
一面吩咐擺席,一面自將二物捧入收藏。鏇出陪客。
文侯向來盛饌,人皆知之,因此做了一桌極其豐盛的筵席。歡飲之際,廉勇向大忠等道:“君保有小公子,將來實系大器,諸公見否?”
同回道:“未曾會過。”
文侯道:“少頃出書房,呼來叩謁。他時仰仗垂青培植。”
廉勇道:“小子無知,今四位大夫皆在廷之英傑,君侯正好擇選也。”
文侯道:“改期潔觴奉請奉托。”
四人齊聲謙遜。廉勇道:“後嗣賢則興,後嗣愚則敗,俱須預為之防,而國尤甚於家。今中宮因此朝夕焦勞。”
文侯道:“為著甚事?”
廉勇道:“前日勇之妻聞中宮聽得大世子暴戾,恐弗能承社稷,是以憂耳。”
文侯道:“美哉!為社稷煩心,古所罕有。”
畢競發道:“世子前在車橋未曾認識,及於華光樓看天花落,瞻得和平端厚,似守成令主,何雲暴戾?”
莊無忌道:“乃係二世子,非大世子。”
畢競發道:“我道就系世子,不知卻系二世子。”
余大忠道:“老君侯熟悉兩世子否?”
文侯道:“雖曾屢見,記憶不清。”
廉勇道:“中宮因二世子仁孝恭儉,堪為社稷主,常怪卻生在第二。”
莊無忌道:“吳以季札為賢,父兄皆欲以之為君。苟利於國家,何拘在三在四?”
余大忠道:“莊大夫之言是也。”
文侯道:“未知主上之意若何?”
余大忠道:“主上以社稷為重,中宮請之於內,君侯奏之於外,自無不依。”
文侯道:“在廷諸臣若何?”
余大忠道:“君侯諭之,大忠等相信者,大忠等曉之,誰敢異議?”
文侯道:“常聞中宮愛養兩世子,卻未知近日少賢而長愚。然恐皆屬傳說,無所為憑。老夫妄動奏章,主上責怪,中宮袖手,如何是好?”
廉勇道:“要甚么為憑?”
文侯道:“世子暴戾,中宮憂慮,俱無確據。”
廉勇道:“這個容易。待勇使賤內明日進宮問清,將憑奉覆。”
文侯道:“老夫靜侯。”
包赤心等再問浮金定盟的事,復飲片刻而散。
次日,五人又至。廉勇欣然捧諭函交文侯,上有中宮印章。文侯展閱,先慰勞而後言世子惰性浮躁,恐他日難以自保。文侯讀畢,袖書勃然色變,令左右拎出箱盒來,指堂前柱礎對五人道:“此石堅矣,然可方可圓,猶隨人意。老夫寸心,山平海涸不能復變。汝等可察盒內!”
眾人驚慌,揭蓋看時,卻系中宮賜西夫人之物暨扶桑露、獅爪膏,並赤銅刀,另有參五人朋結亂國、先斬後奏的本章。只見數十刀斧捆縛手齊聲呵斥,進列兩旁,駭得幾人魂飛魄散,連忙免冠叩頭。正是:奸謀未遂心中願,國法先來頸上加。
欲知五人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