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八
作者:釋惠洪
法昌遇禪師禪師名倚遇、漳州林氏子也。為人奇逸、有大志。
自剃髮受具、即杖策遊方。名著叢林。
浮山遠禪師、嘗指以謂人曰。後學行腳樣子也。
辭遠謁南嶽芭蕉庵主谷泉。叄至叄遭逐、猶謁之。泉之曰、我此間、虎狼縱橫。
尿鬼子、叄回五度、來覓底物。
遇曰、人言庵主見汾州。泉乃解衣抖擻曰。汝謂我見汾州、有多少奇特。
遇即禮拜、問曰。審如主語、客來將何祗待。
泉曰、雲門胡餅、趙州茶。遇曰、謝供養。泉曰、我火種也未有。
早言謝、謝什麽。遇乃去、至北禪賢禪師。問曰、近離什麽處。
遇曰、福嚴。曰、思大鼻孔長多少。
遇曰、與和尚當時見底一般。曰、且道老僧見時長多少。
遇曰、和尚大似不曾到福嚴。賢笑曰、學語之流。又問、來時馬大師否。
遇曰、。曰、向汝道什麽。遇曰、令北禪莫亂統。
賢曰、念汝新到、不欲打汝。遇曰、倚遇亦放過和尚、乃罷。
遇因倒心師事之。時慈明禪師、住興化、過賢公室。
遇侍立、看其談笑。賢曰、汾陽師子、可殺威獰。
慈明曰、不見道、來者咬殺。賢曰、審如此。汾陽門下、道絕人荒耶。
慈明舉拂子曰。這因甚到今日。賢未及對、遇從旁曰。
養子不及父、家門一世衰。
賢呵曰、汝具什麽眼目、乃敢爾。遇曰、若是咬人師子、終不與麽。
慈明將去、至龍牙像前。指以問遇曰、誰像。遇曰龍牙。
慈明曰、既是龍牙像、何乃在北禪。遇曰、一彩兩賽。
慈明曰、像在此、龍牙在什麽處。遇擬對、慈明掌之曰。莫道不能咬人。
遇曰、乞兒見小利。慈明呵逐之。賢公除夕、謂門弟子曰。
今夕無可分歲。共烹露地白牛。
大家圍、向火、唱田樂。何也、免更倚他門戶、旁它牆。乃下座。
有僧從後大呼曰、縣有吏至。賢反顧問所以。
對曰、和尚殺牛、未納皮角耳。賢笑擲暖帽與之。僧就拾得、跪進曰。
天寒還和尚帽子。賢問遇曰、如何。
遇曰、近日城中紙貴、一狀領過。後還江南、再游廬山、寓止圓通。
時大覺璉公、方赴詔。辭眾曰、此事分明、須薦取。
莫教累劫受輪迥。遇問曰、如何是此事。曰薦取。
遇曰、頭上是天、腳下是地。薦什麽。曰、不是知音者、徒勞話歲寒。
遇曰、豈無方便。曰、胡人飲乳、反怪良醫。
遇曰、暴虎憑河、徒夸好手。拍一拍皈眾。
後游西山、雙嶺深邃、息叄年。與英邵武、勝上座游。應法昌請、決別曰。
叄年聚首、無事不知。檢點將來、不無滲漏。以拄杖劃一划曰。
這且止、宗門事作麽生。英曰、須彌安鼻孔。
遇曰、臨崖看滸眼、特地一場愁。英曰、深沙努眼睛。
遇曰、爭奈聖凡無異路。方便有多門。英曰、鐵蛇鑽不入。
遇曰、有甚共語處。英曰、自緣根力淺、莫怨太陽春。卻劃一划。
宗門且止、這事作麽生。遇欲掌之。英約住曰。
這漳州子、莫無去就。然也是我致得。法昌在分寧之北。
千峰萬壑、古屋數間。遇至止安樂之、火種刀耕。
衲子時有至者、皆不堪其枯淡。坐此成單丁。
開日、輒以一力撾鼓。升座曰、法昌今日開。行腳僧無一。
惟有十八高人、緘口圍打坐。不是規矩嚴難。
免見諸人話墮。直饒口似秤、未免燈籠勘破。
不知道絕功勳、安用修因證果。喝一喝雲、但能一念回心。
即脫二乘羈。大寧寬禪師至。遇畫地作此相、便曳出。
翌日未升座、謂寬曰。昨日公按如何。
寬畫此相、即抹撒之。遇曰、寬禪頭、名下無虛人。
乃升座曰、忽地晴天霹靂聲。禹門叄級浪崢嶸。幾多頭角為龍去。
依前努眼睛。南禪師至、遇方植松。
南公曰、小院子、許多松作麽。遇曰、臨濟道底。曰、得多少。
遇曰、但見猿啼鶴宿、聳漢侵雲。南公指石曰、這何不。
遇曰、功不浪施。曰、也知無下手處。遇卻指石上松曰。
從什麽處得此來。南公大笑曰、蒼天蒼天。乃作偈曰。
頭戴華巾離少室。所攜席帽出長安。鷲峰峰下重相見。
鼻孔元來總一般。又畫此相示之。
遇和曰、葫蘆棚上掛冬瓜。麥浪堆中釣得。誰在畫樓沽酒處。
相邀來吃趙州茶。又畫此相答之。南公曰、鐵牛對對黃金角。
木馬雙雙白玉蹄。為愛雪山香草細。夜深乘月過前溪。
又畫此相示之。遇曰、玉麟帶月離霄漢。
金鳳銜花下彩樓。野老不嫌公子醉。相將攜手御街游。
又畫此答之。時南公道被天下、叢林宗之。
而遇與之酬唱、如交友。一時豪俊多歸之。寶覺心禪師問曰。
不是風兮、不是幡。黑花貓子面門斑。夜行人只貪明月。
不覺和衣渡水寒。豈不是和尚偈耶。遇曰然、有是語。
寶覺曰、也太奇特。遇曰、汝道、祖師前段為人、後段為人。
對曰、祖師終不妄語。遇曰、意作麽生。對曰、豈不見道。
不是風動、不是幡動。遇曰、如狐渡水、有甚快活。
曰、師意如何。遇以拂子搖之。對曰、也是為蛇畫足。
遇曰、亂統作麽。對曰、須是和尚始得。徐德占布衣時、未為人知。
遇特先識之、山中往來、為法喜之游。
及其將化、前一日、作偈別德占。德占時方丁太夫人憂、居家。
偈曰、今年七十七、出行須擇日。昨夜問龜哥、報導明朝吉。
德占大驚、呼靈源叟、俱馳往。遇方坐寢室。
以院務什物付監寺曰。吾自住此山、今叄十年。
以護惜常住故、每自蒞之。今行矣、汝輩著精彩。言畢舉手中杖子曰。
且道這付與阿誰。德占靈源、屏息無答者。
擲於地投、枕臂而化。
贊曰、予觀法昌契悟。穩實宗趣淹博。
荷擔雲門氣無叢林。其應機施設、鋒不可犯。
殆亦明招獨眼龍之流亞歟。然所居荒破院。方其以一力撾鼓。
為十八泥像說禪。雖不及真單徒之有眾。
亦差勝生法師之聚石、味其平生。未嘗不失頓足、想見標緻也。
楊岐會禪師禪師名方會、生冷氏、袁州宜春人也。
少警敏滑稽、談劇有味。及冠不喜從事筆硯。竄名商稅、務掌課最。
坐不職當罰、宵去。游筠州九峰、或雲潭州道吾。
恍然如昔經行處、眷不忍去。遂落髮為大僧。閱經聞法、心融神會。
能痛自折節、依參老宿。慈明禪師、住南原。
會輔佐之、安樂勤苦。及慈明遷道吾石霜。會俱自請領監院事。
非慈明之意、而眾論雜然稱善。挾楮衾入典金谷。
時時語、摩拂慈明。諸方傳以為當。慈明飯罷、必山行。
禪者問道、多失所在。會其出未遠、即撾鼓集眾。
慈明遽還、怒數曰。少叢林、暮而升座。何從得此規繩。
會徐對曰。汾州晚參也、何為非規繩乎。慈明無如之何。
今叢林叄八念誦罷。猶參者、此其原也。慈明遷興化。
因辭之、還九峰。萍實道俗、詣山請住楊岐。
時九峰長老勤公、不知會。驚曰、會監寺亦能禪乎。
會受帖問答罷、乃曰。
更有問話者麽、試出相見、楊岐今日性命、在汝諸人手。一任橫拖倒拽、為什麽如此。
大丈夫兒、須是當眾決擇。莫背地、似水底按胡盧相似。
當眾勘驗看、有麽。若無、楊岐失利、下座。
勤把住曰、今日且喜得同參。曰、同參底事作麽生。
勤曰、楊岐牽犁、九峰拽耙。曰、正當與麽時、楊岐在前、九峰在前。
勤無語、會托開曰。將會同參、元來不是。自是名聞諸方。
會謂眾曰、不見一法、是大過患。
拈拄杖雲、穿過釋迦老子鼻孔。作麽生道得脫身一句。
向水不洗水處、道將一句來。良久曰、向道莫行山下路。果聞猿斷腸聲。
又曰、一切智通無障礙。拈起拄杖雲。
拄杖子向汝諸人面前逞神通去也。擲下雲、直得乾坤震裂、山嶽搖動。
會麽、不見道、一切智智清淨。拍繩床曰。
叄十年後、莫道楊岐龍頭蛇尾。其提綱振領、大類雲門。
又問來僧曰。雲深路僻、高駕何來。對曰、天無四壁。
曰、踏破多少草鞋。僧便喝。會曰、一喝兩喝後作麽生。
曰、看這老和尚、著忙。會曰、拄杖不在、且坐茶。又問來僧曰。
敗葉堆雲、朝離何處。對曰、觀音。
曰、觀音腳根下一句、作麽生道。對曰、適來相見了也。曰、相見底事作麽生。
其僧無對。會曰、第二上座、代參頭道看、亦無對。
會曰、彼此相鈍置。其驗勘鋒機、又類南院。
慶曆六年、移住潭州雲蓋山。以臨濟正脈付守端。
白雲端禪師禪師名守端、生衡州葛氏或雲周氏。幼工翰墨、不喜處俗。
依茶陵郁公剃髮。年二十餘、參禪師。
[或鵬禪師]歿、會公嗣居焉。一見端奇之、每與語終夕。
一日忽問、上人受業師。端曰、茶陵郁和尚。曰、吾聞其過溪有省。
作偈甚奇、能記之否。端即誦曰、我有神珠一顆。
日夜被塵羈、[或雲常被塵勞羈、]今朝塵盡光生、照破青山萬朵。
會大笑起去。端愕視左右、通夕不寐。
明日求入室、諮詢其事。時方歲旦。會曰、汝見昨日作夜狐者乎。端曰、見之。
會曰、汝一籌不及渠。端又大駭、曰何謂也。
會曰、渠愛人笑、汝怕人笑。端於是大悟、於言下辭去游。
廬山圓通訥禪師。見之自以為不及、舉住江州承天。
名聲爆耀。又讓圓通以居之、而自處東堂。端時年二十八。
自以前輩讓善叢林、責巳甚重。
故敬嚴臨眾、以公滅私。於是宗風大振。未幾訥公厭閒寂。
郡守至、自陳客情。太守惻然目端。端笑唯唯而巳。明日升座曰。
昔法眼禪師、有偈曰。難難難、是遣情難、情盡圓明一顆寒。
方便遣情猶不是。更除方便太無端。
大眾且道、情作麽生遣。喝一喝下座、負包去。一眾大驚、挽之不可。
遂渡江、夏於五祖之閒房。舒州小剎、號法華。
住持者如籠中鳥、不忘飛去。舒守聞端高風、欲以觀其人。
移文請以居之。端欣然杖策來。衲子至無所容。
士大夫賢之、遷居白雲海會。升座顧視曰、鼓聲未擊巳前。
山僧未登座之際、好古佛樣子。若人向此薦得。
可謂古釋迦不前、今彌勒不後。更聽叄寸舌頭上。
帶出來底、早巳參差。須有辯參差眼、方救得完全、有麽。
乃曰、更與汝老婆。開口時、末上一句正道著。
舉步時末上一步、正踏著。為什麽鼻孔不正。
為尋常見鼻孔頑了、所以不肯發心。今日勸諸人、發卻去。良久曰一、便下座。
其門風峻拔如此。僧請問、慧超問法眼、如何是佛。
曰汝是慧超。端作偈、示之曰。一文大光錢、買得油。
放肚了、當下便不。又問、僧問雲門。
如何是透法身句。曰、北斗藏身。端又作偈曰。
九衢公子游花慣。未第貧儒感慨多。冷地看他人富貴。
等閒無耐頭何。
贊曰、楊岐天縱神悟、善入遊戲叄昧。
喜勘驗衲子、有古尊宿之遺風。慶曆以來、號稱宗師。
而白雲妙年俊辯。膽氣精銳、克肖前懿。至於應世、則唾涕名位。
說法則盪除知見、乃又逸格。如大溈之有寂子。
玄沙之有琛公。臨濟法道未甚寂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