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道篇第三
人無法以知天之四時寒暑,日月星辰之所行。若知天之四時寒暑,日月星辰之所行,當則諸生血氣之類,皆得其處,而安其產矣。人臣亦無法以知主之賞罰爵祿之所加,若知主之賞罰爵祿之所加,宜則親疏遠近賢不肖,皆盡其才力而以為用矣。信全則天下安,信失則天下危。夫百姓勤勞,財物殫盡,則爭害之心生,而不相信矣。人不相信,由政之不平也,政之不平,吏之罪也,吏之有罪,刑賞不齊也,刑賞不齊,主不勤明也。夫主勤明則刑賞一,刑賞一則吏奉法,吏奉法則政下宣,政下宣則民得其所,而交相信矣。是知天下不相信者,由主不勤明也。
亢倉子居息壤五年,靈王使祭公致篚帛與紉璐曰:余末小子,否德忝位,水旱不時,借為人苦,何以禳之?亢倉子曰:水陰沴也,陰於國政類刑、人事類私,旱陽過也。陽於國政類德、人事類盈。楚以為凡遭水旱,天子宜正刑修德,百官宜去私戒盈,則以類而消,百福日至矣。
鄭有胡之封珪戎弓,異時失同於荊。荊曰必得封珪戎弓,不然臨兵於汝。鄭君病之,駕見亢倉子曰:封珪戎弓,先君得之,胡綿代功,寶傳章翼。嗣今荊恃大而曰必得,不然臨兵,國危矣。寡人慾以他封珪戎弓往,若之何?亢倉子曰:君其少安。今是楚亦有寶於此,飾楚之寶以貰罪於君,楚所不能為,君必致夫真。今荊以淺鮮之過,而負其威刑,申逞不直,以耗敚與國,荊失諸侯於是乎。在諸侯聞之,將警勸備倫比,勤明會同,上義固存鄭焉。首君姑待之,豈必非福。於是以胡珪戎弓往來至郢,荊人聞之曰:彼用聖人之訓辭,吾焉取此,以暴不直於天下,而令諸侯實生心焉。遽返其賂而益善鄭焉。
人之情慾,生而惡死,欲安而惡危,欲榮而惡辱。天下之人得其欲則樂,樂則安;不得其欲則苦,苦則危。若人主放其欲,則百吏庶夫具展其欲,百吏庶夫具展其欲,則天下之人,貧者竭其力,富者竭其財,四人失其序,皆不得其欲矣。天下之人不得其欲,則相與攜持保抱,逋逃隱蔽,漂流捃采,以祈性命。吏又從而捕之,是故不勝其危苦,因有群聚背叛之心生。若群聚背叛之心生,則國非其國也。勿貪戶口,百姓汝走;勿壯城池,百姓汝疲。賦斂不中,窮者日窮,刑罰且二。貴者日貴,科禁不行,國則以傾。官吏非才,則寬猛失所,或與百姓爭利,由是狡詐之心生。所以百姓奸而難知。夫下難知則上人疑,上人疑則下益惑,下既惑則官長勞,官長勞則賞不足勸、刑不能禁,易動而難靜。此由官不得人故也。政術至要,力於審士。士有才行比於一鄉,委之鄉才;行比於一縣,委之縣才;行比於一州,委之州才;行比於一國,委之國政,而後乃能無伏士矣。人有惡戾於鄉者,則以誨之,不改是為惡戾,於縣則撻之,不改是為惡戾;於州則移之,不改是為惡戾;於國則誅之,而後乃能無逆節矣。誠如是,舉天下之人,一一胸懷無有乾背諂慢之萌矣。此之謂靖人。凡為天下之務,莫大求士。士之待求,莫善通政。通政之善,莫若靖人。靖人之才,蓋以文章考之,百不四五;以言論考之,十或一二;以神氣靖作態度考之,十全八九。是皆賢王慶代、明識裁擇所能爾也。夫下王危世,以文章取士,則翦巧綺濫益至,而正雅素實益藏矣;以言論取士,則浮掞游飾益來,而謇諤諍直益晦矣;以神氣靖作態度取士,則外正內邪益尊,而清修明實益隱矣。若然者,賢愈到,政愈僻,令愈勤,人愈亂矣。天下至大器也,帝王至重位也,得士則靖,失士則亂。人主勞於求賢,逸於任使。於呼,守天聚人者,其胡可以不事誠於士乎!人情失宜,主所深恤。失宜之大,其痛刑獄。夫明達之才,將欲聽訟,或誘之以詐,或脅之以威,或賄之以情,或苦之以戮,雖作設權異,而必也公平。故使天下之人,生無所於德,死無所於怨。夫秉國建吏,持刑若此,可謂至官。至官之世,群情和正,諸產鹹宜,愛敬交深,上下條固,不可搖盪,有類一家。苟有達順陵逆,安得動哉?
平王返正,既宅天邑,務求才良。等聞一善,喜豫連日。左右侍僕累言大臣賢異者,如是逾歲,王曰:餘一人於德不明,求賢異益恐山澤遺逸不舉,豈樂聞。吾以自閉塞哉!邇者仄媚仆臣,累譽權任,頗階左右,意余孱昧,無能斷明,徒唯共和,依違浸長,自賢敗德,莫此為多。不時匡遏,就滋固黨。於是棄左右近習三人,市貶庶司尹長五人,曰無令臣君者附下罔上,持祿阿意。天下聞之,稱為齊明。海南之西歸者七國。
至理之世,輿服純素,憲令寬簡,禁網疏闊。夫輿服純素則人不勝羨,憲令寬簡則俗無忌諱,禁網疏闊則易避難犯。若人不勝羨則嗜欲希微,而服役樂業矣。俗無忌諱則抑閉開舒,而歡欣交通矣。易避難犯則好惡分明,而貴德知恥矣。夫服役樂業之謂順,歡欣交通之謂和,貴德知恥之謂正,浮墮之人不勝於順,逆節之人不勝於和,奸邪之人不勝於正,順和正三者,理國之宗也。
衰末之世,輿服文巧,憲令禳祈,禁網頗僻。夫輿服文巧則流相炎慕,憲令禳祈則俗多忌諱,禁網頗僻則莫知所逭。若流相炎慕則人不忠潔,而恥朴貴華矣。俗多忌諱則情志不通,而上下膠戾矣。莫知所逭則讒禍繁興,而眾不懼死矣。夫恥朴貴華之謂浮,上下膠戾之謂塞,眾不懼死之謂冒,真正之士不官於浮,公直之士不官於塞,器能之士不官於冒,浮塞冒三者,亂國之梯也。
荊君熊圉問水旱理亂,亢倉子曰:水旱由天,理亂由人。若人事和理,雖有水旱,無能為害。堯湯是也。故周之秩官雲,人強勝天。若人事壞亂,縱無水旱,日益崩離,且桀紂之滅,豈惟水旱?荊君北面遵循,稽首曰:天不棄不穀,及此言也。乃以弘璧十朋為亢倉子壽,拜為亞尹,曰:庶吾國有瘳乎?亢倉子不得已,中宿微服,違之他邦。
至理之世,山無偽隱,市無邪利,朝無侫祿。國產問:何由得人俗醇樸?亢倉子曰:政煩苛則人奸偽,政省一則人醇樸。夫人俗隨國政之方圓,猶蠖屈之於葉也,食蒼則身蒼,食黃則身黃。曰:何為則人富?亢倉子曰:賦斂以時,官上清約,則人富;賦斂無節,官上奢縱,則人貧。
勾粵之竿鏃以精金,鷙隼為之羽,以之掊箠,則其與槁朴也無擇。及夫蕩寇爭沖,覿武決勝,加之駭弩之上,則三百步之外不立敵矣;蜚景之劍威奪白日,氣盛紫蜺,以之刲獲,則其與劂刃也無擇。及夫凶邪流毒,沸渭不靖,加之運掌之上,則千里之內不留行矣。夫材有分而用有當,所貴善因時而已耳。
昔者明皇聖帝,天下和平,萬物暢茂,群性得析,善因時而勿擾者也。近古以來天下奸邪者眾,正直者寡,輕薄趨利者多,敦方退靜者鮮。奸者出言長於忠言,遂使天下之人交相疑害,悲夫!
作法貴於易避而難犯,救弊貴於省事而一令,除去豪橫則官人安,刑禁必行則官人不敢務私利。官人不敢務私利而百姓富。史刑曰:眚災肆赦,赦不欲數。赦數則惡者得計,平人生心,而賢良否塞矣。人有大為賊害,官吏捕獲,因廣條引,誣陷貞良,闊遠牽率,冀推時序,卒蒙赦宥。遇賊害者訖無所快,自毒而已。由是平人遞生黠計,吏勞政酷,莫能鎮止。此由數赦之過也。夫人之所以惡為無道不義者,為其有罰也;所以勉為有道行義者,為其有賞也。今無道不義者赦之,而有道行義者被妎而不賞,欲人之就善也,不亦難乎?世有賢主秀士肯察此論,人怨者非不接人也,神怒者非不事神也。巧佞甚人愈怨,淫祀盛神益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