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察盜
作者:鄭克
200、張敞署職(黃昌一事附)漢張敞,為京兆尹。長安市偷盜多,百賈苦之。敞既視事,求問父老,偷盜酋長數人,居皆溫厚,出從童騎,閭里以為長者。敞皆召見責問,因貰其罪,把其宿負,令致諸偷以自贖。偷長曰:“今一旦召詣府,恐諸偷驚駭,願一切受職。”敞皆以為吏,遣歸休。置酒,小偷悉來賀。飲且醉,偷長以赭污其衣裾。吏坐里閭閱出者,污赭輒收縛之,一日捕得數百人。窮治所犯,或一人百餘發,盡行法罰。由是桴鼓稀鳴,市無偷盜。出漢書本傳。舊集不載。
按:盜賊不得,獄訟必多,其當察而治之,亦與奸慝等矣。是以舊集有彭城書菜、元膺擒輿之類,凡十餘事,今則因而列此六門也。敞以偷盜治偷盜,督察之術,莫善於此。故首著焉。若後漢黃昌為蜀郡太守,密捕盜帥一人,脅使條陳諸縣強暴姓名、居處,分遣掩討,無有遺脫,宿惡大奸,奔走他境,則又猛政之尤者,抑亦用敞察盜之術歟!
201、曹攄察理晉曹攄為洛陽令,大雪,宮門夜失行馬。攄收門士。眾謂不然,攄曰:“宮掖禁嚴,非外人所敢盜,必是門士以燎寒耳。”訊之,果服。舊出晉書本傳。
按:此以事理察之也。攄若不善察盜,姑徇眾人所見,則有罪者倖免,而無辜者濫及,獄訟不勝其繁矣。是故折獄之術,亦有取於此也。
202、蘇瓊抄名(本傳盜牛一事附)北齊蘇瓊,為徐州行台左丞,行徐州事。城中五級寺忽被盜銅像一百軀,有司搜撿四鄰防宿及蹤跡所疑,逮係數十人。瓊一時放遣,寺僧怨不為推賊,瓊曰:“便且還寺,得像自送。”爾後十日,抄賊姓名及贓處所,徑收掩,悉獲之。出北史本傳。舊集不載。
按:傳又載一事云:瓊為南清河太守時,有魏雙成者,失牛,疑其村人魏子賓,列送至郡。一經窮問,知其非盜,而便放之。雙成云:“府君放賊去,百姓牛何處可得?”瓊不理其語,密遣訪獲盜者。與此相類。蓋能廣耳目,以察盜賊也。傳言:“郡中舊賊一百餘人,悉充左右,人間善惡及長吏飲人一杯酒,無不即知。”此其耳目歟?然既曰“舊賊”,必非志實,豈可深信,乃見親委耶?魏、吳校事竊權害政,人皆患苦,久乃誅戮。瓊之駕馭,何以勝彼,而能免斯患耶?張敞召偷長悉受職,特取其一時之用而已矣,未嘗置之左右,任以耳目,豈非慮患深歟?瓊廣耳目,察盜賊可也,此一事不足法,略辨其理雲。
203、韓褒置帥(尹賞一事附)後周韓褒,為北雍州刺史。州帶北山,多有盜賊。褒密訪之,並豪右所為也,而陽不之知,厚加禮遇,謂曰:“刺史起自書生,安知督盜?所賴卿等共分其憂耳。”乃悉召桀黠少年素為鄉里患者,置為主帥,分其地界,有盜發而不獲者,以故縱論。於是惶懼首服曰:“前盜發者,並某等為之。”所有徒侶,皆列其姓名,或亡命隱匿者,亦悉言其所在。褒乃取盜名簿藏之,因大榜州門曰:“自知行盜者,急來首,即除其罪。盡今月不首者,顯戮其身,籍沒妻子,賞先首者。”旬日之間,諸盜鹹悉首盡。褒取名簿勘之,一無差異,並原其罪,許以自新。由是群盜屏息。出北史本傳。舊集不載。
按:褒之察盜,與張敞類矣。若尹賞為長安令則不然,部勒戶曹掾史,與鄉吏、亭長、里正、父老、伍人,雜舉長安中輕薄少年惡子,無市籍商販作業,而鮮衣凶服者,悉籍記之,得數百人。一朝會長安吏,車數百兩,分行收捕,皆劾以為通行飲食群盜。賞親閱,見十置一,其餘悉納“虎穴”中,穿地方深各數丈,致令闢為郭,以大石覆其口,名以“虎穴”。百人為輩。數日一發視,皆相枕籍死,後世縣令不能會吏車如此之多,亦不敢為“虎穴”,使數百人相枕藉死,蓋時異則法異也。所置數十百人乃其魁宿,或故吏善家子失計隨輕黠願自改者。貰其罪,詭令立功以自贖。盡力有效者,因親用之為爪牙,追捕甚精。郡國亡命散走,各歸其處,不敢窺長安。見漢書本傳。
賞雖亦以偷盜治偷盜,善於駕馭,稱其職任,然異乎張敞不純用誅罰,故號酷吏,為萬世戒。唯褒之察盜,視敞可以無愧。其不同者,彼窮治所犯,糾之以猛也;此首原其罪,施之以寬也。敞之猛,不至於民殘,而市無偷盜;褒之寬,不至於民慢,而群盜屏息:則是同歸於治也。
204、柳慶問飲已見釋冤門。
205、張允濟聽蔥唐張允濟,初仕隋為武陽令時,道中見一姥,種蔥結庵守之。允濟曰:“但歸,不煩守此。遇盜,即來告。”姥歸,一宿而蔥大失。允濟乃召集蔥地左右居人,呼令前,一一聽之,遂得盜蔥者。舊出唐書本傳。
按:周禮:“以五聲聽獄訟,求民情:一曰,辭聽。(觀其出言,不直則煩。)二曰,色聽。(觀其顏色,不直則赧。)三曰,氣聽。(觀其氣息,不直則喘。)四曰,耳聽。(觀其聽聆,不直則惑。)五曰,目聽。(觀其顧視,不直則眊。)”允濟召集蔥地左右居人,呼令前,一一聽之,遂獲盜蔥者,蓋用此術也。然其意度頗涉矜炫,非不得已而用之,則與“卻雍視盜,察其眉睫之間,而得其情”者,何以異哉?苟未能使人恥為盜,不若聽姥守之也。
206、蘇無名獲盜唐則天時,太平公主庫中失所賜寶器。天后怒,督捕甚峻,官吏震恐。有湖州別駕蘇無名,善擒奸擿伏。游徼衢中遇無名,相與請之至縣,請見長史。長史問之,請聞朝廷。天后召見,無名對曰:“請寬府縣,盡以捕盜吏卒付臣,不過數日,決為陛下獲盜。”天后許之。無名戒吏卒於東北門伺察,有人十餘輩,衣衰絰,出赴北邙,即踵以報。果見諸人至一新家,設奠,哭而不哀;既徹奠,又巡行冢旁,相視而笑。無名喜曰:“得之矣。”遂使吏卒盡執之,而發其冢,剖棺視之,寶器在焉。天后問:“以何術獲盜?”對曰:“臣無他術,但識盜耳。臣到都日,正見此輩出葬,便知是盜,但未知葬處。今清明拜掃,計必出城,尋逐蹤跡,可以得之。哭而不哀者,所葬非人也;巡冢而笑者,喜墓無傷也。向若陛下迫促府縣,此賊計急,必取而逃矣。”天后稱善,遷秩二等。舊不著出處。
207、董行成叱賊唐懷州河內縣董行成善察盜。有人從河陽長店盜一驢並囊袋,天欲曉,至懷州。行成市中見之,叱曰:“彼賊住!”盜下驢,即承伏。少頃,驢主尋蹤至。或問何以知之,曰:“此驢行急而汗,非長行也;見人即引驢遠過,怯也。是故知其為盜也。”舊不著出處。按:蘇與董非聞人也,特以察盜尺寸之長,著於舊集,傳於今世,與賀懷智琵琶、米嘉榮歌、李謨笛託名唐人詩中者類矣。苟無所長,誰復稱之?使不泯沒,亦足勸能也。
208、裴度待印(許仲宣一事附)唐裴度在中書時,堂吏忽報亡失省印,同列驚愕,皆欲究治,度略不顧問。良久,復報印在故處。度笑謂同列曰:“此必吏人盜印驛券也。向若急之,則投諸水火矣。”同列乃服。出趙璘因話錄。舊集不載。
按:此蓋以事理察盜者也。其略不顧問,則與蘇無名請寬府縣之意同矣。彼緩以伺之,獲為盜之人;此緩而待之,獲所盜之物:皆可謂善處事也。
許仲宣,漢乾佑初登進士第,為曹州濟陰簿。先是,縣印令與簿晝夜更掌。時令有妾,與室爭寵,不能禁,妾恚恨,欲陷其主於罪,竊取印藏之,封緘如故。仲宣受之。翌日,吏將用印,開但空匣,因逮捕縣吏及令、簿仆廝家人,系獄驗問,果得於令舍竇火煙煤中。初失印,眾皆恐,仲宣晏然不為之動。既而果獲,人服其量。此乃量足以處事,識足以察盜者也。夫吏盜省印,以有所欲故爾;妾盜縣印,以有所忿故爾:此兩者,可以得盜之情矣,則當用是察之也。仲宣後事本朝,終於給事中。見本傳。
209、閻濟美料銀唐閻濟美,鎮江南。有舟人,傭載一賈,客物甚繁碎,密隱銀十錠於貨中。舟人窺見,伺其上岸,盜之,沈於泊船之所。夜發至鎮,旦閱諸貨而失其銀,乃執舟人詣官。濟美問:“船上有何物?”曰:“搜尋皆無。”“昨夜宿何處?”曰:“去此百里浦汊中。”亟令武士與船夫同往索之,密諭武士曰:“必是舟人盜之,沈於江中矣,可令楫師沈鉤取之,獲當重賞。”武士依命 獲篋,銀在其中,封題猶全。舟人遂服罪。舊不著出處。
按:治民之官,每患奸盜敢為欺蔽。善料事者,譬猶用兵善料敵也。濟美所以知舟人盜銀沈於江中者,此耳。是亦可稱也。
210、歐陽穎械子歐陽穎郎中,知歙州。富家有盜啟其藏,捕甚急,久不獲,有司苦之。穎曰:“勿捕。”獨召富家二子,械付獄鞫之。吏民皆曰:“是素良子也。”大怪之。二子服罪,猶疑不勝楚掠而自誣。及取其所盜某物於某處,皆是,乃歡曰:“公神明也。”見歐陽修參政所撰墓誌。
211、何中立視事何中立龍學,知開封府。先有盜慈孝寺神御服器者,知府李絢嘗以屬吏,不服而釋之。及中立視事,或復執所釋囚至,中立熟視之,曰:“此真盜也。”遂窮治之,盡得其贓。見本傳。
按:盜之服罪,必以贓證,然後可見非自誣者。彼所以獨械富家二子付獄,蓋以其事情理察之也;此所以窮治既釋復執之囚,蓋以其人氣貌察之也。贓證具在,罪狀明白,安得不服乎?此皆可謂之善察矣。
212、徐的息火徐的省副,知荊南府。荊南故多火,奸人緣以為盜,有一夕十發者。的籍諸惡少為保伍,使更相伺察,由是火幾息。見本傳。
按:此蓋用韓褒察盜之術也。若火發處有盜不獲,同保伍人以故縱論,則彼焉敢不察奸盜乎?由是火幾息,蓋火乃奸盜為之也。
213、彭思永黥盜彭思永侍郎為益州路轉運使時,攝成都府事。蜀民以交子貿易,多置衣帶中,而盜於爪甲挾刀,伺便微取之,至十百而不敗,民甚病之。思永捕獲一人,使盡疏其黨,悉黥隸諸軍。盜以衰息。見本傳。
按:此蓋用黃昌捕盜帥一人,脅使條陳諸縣強暴,分遣掩討之術也。若非有以脅之,豈肯盡疏其黨,無所隱漏乎?若非分遣掩討,豈能黥隸諸軍,無所遺脫乎?雖以嚴治而無酷名,止用其察奸之術,而不為其殘民之政,此又賢於黃昌遠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