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回
作者:呂熊
煉神針八蜡鹹誅 剪仙蓑萬氓全活
建文九年秋九月,月君自泰山返蹕濟南。見各處莊稼只好五、六分收成;蔀屋茆檐,童叟多有菜色,心甚憫之。途間便下敕旨,仍命周文獻、張彤為巡荒御史,分巡各府。州、縣,凡歉收之處,即在本地方為發倉庫賑濟。
次日,月君返駕進城,先赴皇帝闕下謁謝。早有李希彥、王璡、高鹹寧、馮傕、胡傳福等在闕外伺候,共請迴鑾,“臣等代謝。”月君又加慰勞,方自加官。與鮑、曼二師略述巡遊諸事。鮑師愾嘆道:“月君一人為國,三黨皆逃。”說未竟,曼師忽大笑道:“此為天下者不顧家。”適老梅婢在旁,把手來一攤,冷冷的說道:“帝師這樣快活,只可惜老相公與太太不能一見,空生了好女兒呢!”月君愀然而散。未幾,呂軍師請以姚襄署僉憲御史,仍兼中營左監軍;沈珂署監察御史,仍兼中營右參軍。又請以彭獨眼、丁奇目發往司開府標下,監理青、萊諸郡屯田。又請以董彥杲、賓鴻為羽林左右大將軍,金山保、小咬住為羽林左右先鋒使,以董翥、雷一震代彥杲、賓鴻之缺。
月君皆允之。
是年冬,天氣溫燥,絕無冰雪,往往大風拔木,二麥皆不能長養。至來春,是建文十年,從正月朔日起,陰霧瀰瀰,直至二月、三月,亦希見太陽之面,而又並無大雨。一交四月,日赤如火,煩燥之氣,不異三仗。五月間,涔涔霉雨數日,甚覺陰寒;及朱曦一出,蒸蒸濕熱,更為薅惱。如是陰晴、冷熱兩三次,那些禾苗中,就生出無數蟲來。請問那幾種?有個名色的么?是:
螟,特,蟊,賊,蝗,蝻,螽,蠟,名曰“八蜡”。有齧根者,有食葉者,有啖心者,有嚼苗者,有口贊節者。滿田之內,跳躍飛騰。百姓號哭邇野。
月君亟命取繡花針三千,送進宮內,盡吞入腹,用煉劍之法,在丹田內煉了十二個時辰。即傳百官赴闕,隨駕至上清觀行香。月君朝見玉帝,不服兗冕,仍用瑤台妝束。怎見得?
青絲重迭,儼若堆雲;素帶飄颻,宛然流電。婆羅葉,一片翠冠,並非高髻;海螺紋,雙簪白燕,不是低鬟。織女天衣,含萬道霞光繚繞;湘皇水佩,帶千春花氣氤氳。裙濯銀河之水,波痕猶在;履沾玉井之煙,花瓣如新。冰肌工骨,生來只有六銖輕;踏霧乘風,飛處無過三島遠。
是日不排鑾駕,只御小輦。滿釋奴、范飛娘乘馬為前導,素英、寨簧乘車隨後,文武大小官員皆扈從至上清觀闕下。月君下輦步入,升殿行九拜禮;百官在墀下陪拜。禮畢,月君出露台東隅,南向坐定,命滿釋奴於車中取出一湘妃竹方朱盒兒,令兩行文武揭看,認是何物。諸臣看遍,不敢輕對,唯周恕奏道:“看是五彩絲縷。但寸寸截斷,不識有何妙用?”月君道:“是絲也,卿等試探手取一把來。”周恕隨舒右手向盒內一抓,急得攢眉放下,五指多刺出血來,諸臣皆含著微笑。月君諭道:“此三千繡花針也,朕在丹田煉成如絲。能刺入咽喉,貫穿腸胃而死;若拋向百萬軍中,立時可殲。但有乾天怒,必遭殛罰,永劫沉淪,不可兒戲。今唯用以殺戮害苗之蟲,一針可殺數千,三千神針,可殺無量恆河沙之蟲矣。朕志在救民,雖有譴責,亦所甘受。”諸臣等皆叩道,鹹稱:“災者,民生劫數,天地不能自挽。仰賴帝師道力維持,即上帝好生之心也,與天合德,國家幸甚。”
月君乃步至院中,仰天一看,道:“必須高台,方可行法。”
隨在素英手中取過一幅五彩鮫綃帕,望空一擲,雲騰霞涌,忽爾現出一座九仞危台。月君冉冉而升,立於台端,向南又拜九拜。素英雙手捧著朱盒,喝聲:“起!”那盒兒端端正正,懸空起在月君面前。遂將左手一齊抓下,向著四面八方,分勻灑去。彩絲萬道,如日芒射目,不能仰視。月君喝令:“神將隨著,俟蟲滅盡收繳。”那三千繡花針,都飛向各處有蟲的所在去了。
隨收了法術,諭令京尹高不危:“行文曉示百姓知悉,不消兩個時辰,諸蟲殺盡。然已經受災,也只好救得大半。”月君還宮之後,又下詔:“蠲免稅糧三分之一。”
至建文十一年正月朔,百官朝賀元旦,月君廷諭諸臣:“歷年災荒,今歲青黃不接,小民何以為生?卿等其敷陳良策,以濟時艱。”大臣方欲奏時,早有弱冠六人,整整齊齊,同跪在丹陛下奏道:“臣等不揣無知,公具一疏,是為災荒的意,伏乞帝師聖鑒。”月君視之,卻是開設三科以來所取的進士,已經除授紫薇省學士之職:
一、殉國戶部尚書陳迪之子,名鶴山;一、殉國都御史茅大方之孫,名添生;一、殉節給事中黃鉞之子,名瓚;一、殉難青州教諭劉固之孫,名炎。即劉超之侄。以上四人,皆向在國學讀書,從前兩科及第,均授為侍讀及撰文學士之職。一、殉國漳郡教授陳思賢之子,名略;一、殉難漳郡庠生呂賢之弟,名儒。以上二人,同來應試,近科取中,已授侍講兼修史學士之職。
當下范飛娘接上疏章,月君披覽一過,是敬陳救荒等餉之末議事,大意說:朝鮮國曆歲大稔,斗米三分,可以各糴;又日本、紅毛、琉球諸國,豐富甲于海南,可以借餉。一則使之知聖天行宮已定,一則使之知燕逆覆巢有日,一則使之知帝師威靈無遠弗屆。將見諸蠻必相率來朝,奉表納貢,凜遵正朔。
其告糴借餉細事,奚待言哉?月君即以疏示諸大臣,並諭道:“凡殉難忠臣,皆天地之正氣,所以後嗣莫不英秀駿發。這疏大為有理。”大臣看畢,奏道:“但恐隔海遼遠,既不能應我之需;而且蠻性劣蹷,又未必通遵我之令。古來班超、傅介子立功異域,豈可輕言?”高鹹寧奏:“臣觀諸國小士,既能具疏,必能出使。海道雖遙,風順亦駛,似不必豫慮及此。”諸學士齊聲應道:“臣等實願身任使事,方敢具疏,豈有托諸空言的理?”大臣等又奏:“他國無妨。若日本倭奴,為我殲滅者十萬,彼既挾此大忿,恐難乎為使。”呂律進言道:“大臣所慮,豈不周至?然從來遐方荒服,不率王化,必經撻伐而後來庭。今以畏威之後,而示以懷柔之義,臣科倭酋稽顙向闕無疑者。”
月君道:“大臣老成持重,兩軍師果斷明決,諸學士又皆才氣超群,正宜使於四方。”遂面諭:呂儒、黃瓚為日本國使,陳鶴山、茅添生為紅毛國使,劉炎、陳略為琉球國使。又諭高鹹寧道:“若朝鮮國使,非卿與仝然不可,”鹹寧遂與諸學士皆頓首遵命。時仝然參軍登州,又加銜為黃門侍郎以重使事,自有該衙門行文去訖。到初六日,月君發下璽書,高鹹寧、呂儒等接受了,拜辭闕廷,取路向登州進發。時日本國遺下海鰍船最為穩當,各天使揀了一隻,同出海洋,全憑南針所指而行。
余皆按下,先說朝鮮,即高麗國也,在遼之南境,而遼左與山東隔海相對,路為至近,不幾日早到。高司馬、仝黃門隨下驛館,有通事人先來稟候,高鹹寧朗聲曉諭道:“大明天子有詔,可速傳報國王出城來接。”通事疾忙報知國王。國王李鈞即刻排駕,率文武諸臣直到館驛,接了天朝詔書。高司馬、仝侍郎捧詔先行,國王與眾陪臣在後,至正殿上,開讀詔書。國王執圭,陪臣等皆執笏,跪聽。詔曰:“朕以元孫而承高廟之祚,正祖德洪麻、皇威遐暢之日,四海熙然,兆民胥悅。豈意庶孽跳梁,乘輿遷播。幸賴女真人帝師戮力勤王。旌旗所指,山嶽震迭,忠臣義士,嚮慕景從。今已定鼎濟南,不日歸膺大寶。掃清燕薊,翹足可待。只為邇來荒旱頻仍,蟲災洊至,暫釋兵戈,國餉雖曰無虞,黎民間有菜色。聞爾朝鮮外邦,歷歲阜成,十文斗米,茲特遣正使少司馬高鹹寧、副使黃門侍郎仝然,齎銀五千,易谷十萬。爾王素守臣恭,諒無遏糴之政;夙敦鄰誼,定懷將伯之心。誓指河山,永為藩輔。欽哉毋忽。建文十一年正月。”
宣讀詔書已畢。國王聽了,心甚疑惑,暫請天使出宿公廨。
次日,國王與廷臣先行商妥,然後請宴於正殿。讓二位天使南向而坐,王北面相陪,大臣四員從旁側席。樂奏三闕,酒行九巡,有王之宗室李煌,素有威望,先啟問曰:“舊年詔到稱永樂七年,今歲璽書稱建文十一年,中國其有二主乎?”高鹹寧早已料有舌戰之事,朗然答道:“天無二日,民無二王,聖人之言也。然時有互變,勢有相扼,則九州島之內,常有數王,豈止二主?然雖有數主,而其實則一王也。如周末有七國而夫子尊周,漢末三分而朱子王蜀。歷代皆有正統,余則為閏。若同姓相爭,如梁元帝之與湘東王,其為王為寇,事跡甚明,安在為二王也?”又一臣曰魏宣,向稱博贍而有才辯,接口應道:“天使高論,自合至理。但為寇為王,皆實有其主。今則徒設虛位,而謂之曰帝,下民何所瞻仰?青史何所考證乎?”鹹寧厲聲對曰:“此無君之言也!唐中宗播遷在外,《綱目》大書某年帝在某處,此時連虛位皆無,何晦庵以行在與之?爾之言,真無君者也。”魏宣愧赧不能答。
國王見二臣已屈,莫有啟齒者,乃從容豫色而言曰:“從來乾剛坤順,陽長陰消。中國興復帝位,豈無斡鏇造化之男子,而以一婦人為帝師乎?寡人不解,敢以相問?”高鹹寧正容對曰:“周家肇基王跡,推本姜源;文王政行江漢,首化關雄;武王亂臣,邑姜亦在其內。故孔子曰:‘有婦人焉。’推之二氏,則大士為諸佛之師,玄女為天仙之長,斗姥為列宿之尊,即漢之班昭,尚且為六宮之師,何況天朝帝師,道統三才,德崇千劫者乎?”仝然大聲抗言曰:“朝鮮國王聽者,若論我帝師之道,則上媲唐虞;帝師之德,則遠俟鄒魯;兵法陣略,雖孫、吳、管、葛,僅堪為弟子;文章詩賦,即李、杜、歐、蘇,不足當衙官。至於神通廣大,能使乾鏇坤轉,海立山飛,呼氣而日月倒行。揮手而鮫龍遁伏,真開闢以來無上之神聖。豈以人世之帝師為榮?不過欲復建文之位,申大義於千秋耳。今不佞觀國王氣色,於三日內半夜,後宮當有火災,燒死宮女兩名,焚毀宮殿廿間。幸得王之愛妃福大,火得以熄,而反有大喜之兆。如此等事,我帝師於萬里之外,慧照所及,皆已豫知也。”
國王矍然,心中半信半疑。沉吟了一會,高鹹寧、仝然遂辭謝而出。
國王李鈞謀於群臣,皆言:“俟三日後,其言不驗,彼自羞慚,臣等可以折服他矣。”國王即下令後宮:“三日之內,夜間不許點燈,西刻便睡。違者斬首。”到第三夜,國王幸愛妃鳳氏宮內,秉燭清談,竟欲坐至五更,看火災何自而起。到了亥刻,覺神思有些睏倦,乃呼小監取本日奏章來看。只有二疏,片時間完,寫了批語,心中私喜道:已過半夜了。隨手揭下疏尾浮簽,愛妃取來向燭煤上毀之,霍地捲起,飛到梁間,拉拉雜雜的燒將起來。頃刻,烈焰轟天,風火交織。國王抱了愛妃,疾忙奔出。火勢大了,宮中沸亂。內監人等只顧得引了后妃逃避,沒有個來救火的。直燒到西邊一宮,忽有紅光衝起,火勢遂滅。原來此宮是國王第二個愛妃金氏所居,正在分娩。?地一聲,宮人隨報火已熄了,金氏大喜。一者世子原是一國之主,福量也大;二者被臨盆血腥一衝,無論天仙神將,沾著些氣味就不得復歸班位,所以火神遁去。內監報知國王,國王又驚又喜。
時百官聞宮中失火,皆在外廷。天已將明,國王隨命排駕,親到天使公廨;高司馬、仝黃門疾忙出迎。國王握了仝然之手,太息道:“先生真神人也!前言一些不謬。且喜後宮得子,敢請天使屈留三日,過了湯餅會,寡人親送起身。”說完,匆匆忙忙的回宮去了。鹹寧等到免不得一番慶賀。國王邀請湯餅宴,後又復設宴送行。五千白金釐毫不收,輸谷十萬石,差人隨天使送至登州交割。先附謝表一道,仍約至來歲進貢。鹹寧等謝別了國王,共是十一個海船,乘著風便,星夜進發。二月初旬,已到登郡,打發來使自回,遂到濟南復命,把前事備奏一番。
月君慰勞道:“可謂不辱君命。”遂下敕旨:“將十萬谷石,只揀有災地方,委員發賑。”黎民歡聲載道,漸有起色。
不意五、六月間.瘟疫大行。凡患者昏昏冥冥,但覺頭腦脹悶,鏇大加斗,少則七日,多則九日,裂出黃水而死。京尹高不危亟為奏聞。月君與鮑、曼二師商議,曼尼道:“鮑道長向有靈艾,一灸即愈,何不取來普施?”鮑師道:“你又來了!我那靈艾,只治外症,不治內疾,亦且沒有得存了。”曼尼說:“我知道畢竟是龍女有恙,然後肯授與人去醫好了,成為夫婦,可以索謝。如今是窮百姓。便捨不得哩。”鮑師道:“這個老尼,害失心瘋了,倒在光頭上燒一炷兒,先治你一治。”劍仙等皆笑。
忽女金剛傳進京尹高不危密疏,言“有一道姑曰何來女,身穿棕蓑衣,手持小金剪,在市井游衍。見患疫病者,隨剪棕針與之,不過寸許。初病止用一莖,病至五、六日者,亦止三莖,煎湯服下,遍身汗出而愈。今現止於臣府衙門之前,小民來求棕針者,不可以數”云云。月君道:“異哉!何來此仙真也?”忽又傳進呂軍師摺奏,亦言“何來女治疫神效,百姓都說是帝師化身,來救我們性命,要向闕下叩謝”云云。月君謂鮑、曼二師曰:“此仙真隱匿姓名,致使庶民歸德於我,豈可貪天之功以為己力?即當親往謝之。”鮑師道:“且緩,彼必變化而來,待我也變化而去,看他一看,確是何仙,先為帝師致意,然後去謝,何如?”月君道:“如此,就煩師太太一行。”
鮑姑即變了個老婆子,隱出宮門,走至府前,見無數人圍繞著一個老道姑,紛紛擾擾,在那裡求取棕針。給了的,都跪在地,口呼帝師聖號,磕頭而去。鮑姑遂鑽人人叢中,注目一看,認得是何仙姑化身。那道姑一見老婆子,也識得是鮑仙姑,即化道清風而去。只留下竹杖一根,插在地內,頂上掛著棕蓑衣並小金剪,中間懸著一扇紙牌,上寫著:“何來女治大頭瘟。”
眾人不見了道姑,都埋怨著老婆子,說是他身上腌臢,沖犯了。
有的就去搶這件棕蓑衣,只離著半尺許,再也抓不著;有的就去拔這竹杖,恰似有根長在地下的,莫想動得分毫;又有人抬著桌兒、凳兒,爬上去取蓑衣時,那竹杖就長有數丈來高。鮑姑道:“列位不用胡鬧,待我來取。”就將竹竿輕輕一拔,擔在肩上便走。眾人一齊拉定,忽然連這老婆子也不見了。這些眾百姓個個暴跳,急得沒法,各自怨悵走散。
鮑姑一徑回到宮中,將情由細說了。月君道:“仙姑是何意思?”鮑姑道:“仙真濟世,只是自行一點慈悲,以挽太和之氣,而洽上帝之心。若使人知道姓字,與凡夫之沽名釣譽者何異?所以化身而來,被我識破,即斂跡而去也。”曼尼道:“你看他句句含著譏消,說帝師為國為民,四海皆知,是沽名釣譽哩。”月君大笑道:“我在塵寰,未能免俗,卿復爾爾。今且請教,既有棕蓑衣,作何救人?”鮑姑道:“我有妙法。但要老曼尼也學得何仙姑。隱姓潛名,便可做得來。”曼尼道:“他也只隱得名,不曾隱姓;我這尼字是本等去不了的。”鮑姑笑道:“這就稱做駝來尼罷。”月君也笑道:“我知道師太太之意,要化作何來女一般形像,去完此功行。”鮑姑道:“然也。還有說焉,這個大頭瘟傳染得遠,我意須得聶隱娘、公孫大娘、素英、寒簧與我,分行五郡,是不用變化的;唯帝都之內,百姓已經識認仙姑,請曼師變了他的狀貌,到各街坊去救濟方好。”曼師道:“好來難我,我不曾見他形狀,怎樣的變得來?”
月君道:“本城是要師太太去完局的。”鮑姑道:“我若不難他一難,就到別處,也要自己露出光頭,不肯變相哩。”月君道:“棕蓑衣只有一件,如何分得各府?”鮑姑道:“剪做六塊就是。”素英即取剪刀剪時,竟是鐵針一般,那裡剪得動一根?
曼尼向著鮑姑道:“我看你嘴舌近來倒強。”就一手把竹竿上掛著的小金剪,取來一剪,便剪了數根下來。月君道:“且不要剪壞。安得六把剪刀,分與各人呢?”曼師道:“我的法子,比鮑老媒好些。竟剪下棕針來,把錦囊盛著,懸之行竿便是。
若剪做六塊,像什麼樣?”鮑姑笑道:“倒底魔尼有些賊智。”
於是揀取五根竹竿,把棕蓑細細剪來,貯以龍女綃函;又照樣寫何來女紙牌五面,一併懸諸竿上。鮑姑取了剪剩的棕蓑,與原竹竿並小金剪,變作何來女的容貌。曼尼道:“如何恁樣醜看?待我變個俊俏些的。”卻就變了真何仙姑的法相。曼尼向兗州,隱娘向登州,公孫大娘向萊州,素英向青州,寒簧向東昌,鮑姑是濟南本郡。月君道:“我尚有數句話兒,是要表明何仙姑救世的意思。”遂援筆疾書一偈云:
何仙姑,何仙姑,棕蓑倒著下蓬壺,剪盡千絲與萬縷,齊人縮了大頭顱。
月君各與了一紙,云:“待治病完日,可從半空丟下,無使世人歸功於我也。”曼師等各別了月君,用五遁法出富而去。
只說鮑姑返向南關外進城,眾人見了,踴躍歡忻,個個來求靈蓑,就是沒病的,也要求兩莖去作預備。鮑姑宣言道:“我看大眾將來要傳染者,我方與之。”霎時間,或已病者,或未病者,就剪下了好些棕針,其求而不給者,倒放心是不害瘟疫的,也自喜之不勝。隨又到府前及各衙門首站立一回,不兩日而合城已遍。乃拋下柬帖一紙,百姓看了,卻又猜是帝師造何仙姑特地來救他們的,家家設了寶位,祝誦聖號,焚香頂禮,無異名公巨卿,請人屬文而返受美名,與捉筆的全無干涉。鮑師又到四鄉村堡普施後,巡歷各州縣地方,察瘟疫重者先去救濟。每到一處,必照樣留下簡帖一紙。越欲表明仙姑道行,百姓越越歸功於帝師,不必說了。直至兩月有餘,方得周遍,瘟氣全消。蓑針已自剪盡,只剩得領邊尺許的樁兒,擔在肩上,取路而回。不意中,竹竿平空掣去,鮑姑仰首一看,卻是何仙姑在雲端拱手說道:“殘蓑合應見還。”鮑姑疾忙升起空中,欲為帝師致謝,仙姑化道金光,徑飛向海東而去。只憐夫重迭災氛,用著幾許神通才掃盡;可笑他紛壇將卒,仗了些微知勇陡侵來。端的在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