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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一

作者:吳廣成

宋英宗治平元年、夏拱化二年春正月,遣使吳宗入賀,不成禮而還。

初,夏使入貢,移文延州,稱使者官曰樞密。延安撫使程戡奏令稱使副不以官,或稱領盧。領盧,蕃樞密院號也。使皆怏怏。諒祚遣宗入賀即位,初至,習上壽儀畢,退就幕次,見所賜酒食,竊笑不肯下箸。故制:夏使見於皇儀門外,朝辭詣垂拱殿。是日,宗等不肯門見,至順天門,欲佩魚及儀物自從,引伴高宜禁之,宗不可,留止廄一夕,供饋俱絕。宗忿出不遜語,宜折令如故事,良久乃入。已,賜食殿門,宗訴於押伴張覲,覲以聞,英宗令赴延州與宜辨。宜者,延州所遣也。戡令通判詰之,宗曰:“引伴謂當用一百萬兵,逐入賀蘭巢穴,此何等語也?”通判曰:“聞使人目國主為少帝,故引伴有此對,是失在使人,不在引伴。”宗沮服,不復辨。詔令諒祚懲約之,自後宜精擇使者,戒勵毋紊彝章。

按:使不辱命則書名,茲書“吳宗”,斥之也。諒祚自親政以來,正侵界,用漢儀,求賜書,可稱恭順有禮矣。乃三紀未周,兵端復起,實宗一人致之。書“不成禮”,正其罪也。

二月,黑雲貫東井。

起西北方,長五丈許。

夏五月,夏州羌邈奔等以地叛降西蕃。

邈奔素跋扈。見夏兵與西蕃屢戰不勝,約其叔溪心以隴、珠、阿諾等三城叛投角廝羅,廝羅納之。

秋七月,以兵入秦鳳、涇原大掠。

諒祚因吳宗回,得賜詔,謂中國辱其使人,深以為恥,遂招引亡命,點集兵眾,潛謀入寇涇原。副總管劉幾以告權經略使陳述古,請兵防守,述古不聽。諒祚以十萬眾分攻諸州,驅脅熟戶八十餘族,殺弓箭手數千,掠人畜萬計。

九月,邈奔等還自西蕃,請兵攻角廝羅,不克。

邈奔等以地附廝羅,冀重用,廝羅不為禮,復歸,諒祚宥不誅。請兵還取隴、珠、阿諾三城地,以萬騎往,不克,收降丁五百帳而還。

治平二年、夏拱化三年春正月,侵慶州,攻王官城。

諒祚習知先世所為,保吉一叛而復王封,曩霄再叛而稱國主。知中國兵力不能有加,既掠秦鳳諸州,復以萬眾入慶州,攻王官城,為經略使孫長卿兵所拒,不得進。

二月,上表自陳。

諒祚數揚虛聲,兵騎往來倏忽,偶不設備,即乘虛入侵。英宗遣文思副使王無忌持詔詰問,諒祚遷延勿受。已,遣賀正使荔茂先獻表,歸咎宋之邊吏,詞多非實。詔復戒其滋擾,終勿聽。

誘陝西熟戶叛投。三月,圍順寧寨。

陝西熟戶耕佃官田,並無徭賦,惟戰鬥時出騎從征,最為安業。諒祚多方招誘,半思外投。延鈐轄李若愚悉召酋長,稱詔犒勞,務為姑息。諒祚益易視之,遣右樞密黨移賞糧出兵犯保全軍,圍順寧寨,相持半月而解。

夏五月,獻於契丹。

諒祚與契丹較疏,朝賀、喪葬外不遣泛使。時與中國構兵,遣使獻,告以國有兵事,契丹主不問。

秋八月,復擾涇原。

西邊蕃部弓箭手習知山川道路,材氣勇悍,涇原倚為藩蔽。諒祚常以兵威脅服,有違拒者輒戕殺之。於是弓箭手皆退入內地,邊帥莫敢聞。龍圖直學士司馬光以為言,不報。

冬十一月,爭同家堡,拒詔使王無忌於境上。

曩霄時,生羌十九戶以同家堡入獻,地在德順軍威戎堡外二十里,中國未設封堠。諒祚以為己境被宋侵占,遣兵殺屬戶數千,掠牛羊數萬。英宗檢視故籍,遣王無忌詔諭,至境,不納。

十二月,使賀正旦及壽聖節。

諒祚數擾邊境,而仍稱臣奉貢。蓋心利歲賜金帛,又得入京貿易,故信使不絕。

陝西人景詢以罪來投,使為學士。

諒祚每得漢人歸附,輒共起居,時致中國物,娛其意,故近邊蕃漢樂歸之。掠秦鳳時,俘漢人蘇立,授以官,頗用事。詢,延安人,小有才,得罪應死,亡命西奔。立薦之,諒祚愛其才,授學士,日夜謀伺邊隙。英宗令捕系其孥,勿以赦原。

按:書“人”書“以罪”,所以賤詢也。

治平三年、夏拱化四年春二月,升西使城為保泰軍,以駙馬禹藏花麻守之。

西使距古渭僅百二十里,諒祚建造行衙,置倉積穀,移保泰軍治於此,命花麻為統軍守其地。

秋九月,自將犯慶州,圍大順城,中流矢而還。

諒祚將步騎數萬入慶州,攻大順。環慶經略使蔡挺斂邊戶入保,戒諸寨毋戰,潛布鐵蒺藜於城濠中,渡者多躓,驚為神。圍三日不克,諒祚裹銀甲氈帽、乘駱馬、張黃屋督戰。挺遣蕃官趙明伏強弩八百濠外,飛矢注射,諒祚鎧貫流矢走。分攻柔遠寨,燒屈乞等三村,柵段木嶺,勢張甚。柔遠城惡,副總管張玉以重兵拒守,率膽勇三千人夜出斫營,夏兵驚潰,退屯金湯。

冬十月,請時服不得,復請歲賜。

諒祚聲言益發十萬騎入邊,且出語。延安撫使陸詵曰:“朝廷積姑息,故驚祚敢狂悖,不稍加折誚,國威何立?”因留止諒祚請時服使者,移文宥州問故。諒祚大沮,盤桓塞下,取糧而反,卒不敢入。又歲,貪得賜物,遣使請頒歲幣,謝言:“受賜累朝,敢渝先誓?邊吏擅興兵,行且誅之矣”。

十一月,西京左藏庫副使何次公持詔來詰。

英宗見諒祚表辭不實,遣次公齎詔詰之,令專使別貢誓表。具言:“今後嚴戒邊酋,各守封疆,不得點集人馬,輒相侵犯;其延、環慶、涇原、秦鳳等路一帶,久系漢界熟戶並順漢西蕃,不得更行劫掠及迫脅歸投;所有漢界叛亡不逞之人,亦不得更相招納。苟渝此約,是為絕好。余則遵守前降誓詔。朝廷恩禮,自當一切如舊。”

十二月,殺環慶路降蕃思順。

思順任環慶路新州刺史,舉族西投,諒祚寇邊,輒為嚮導。經略使蔡挺宣言思順且復來,命葺其廬舍,出兵西為迎候狀。諒祚心疑,毒殺之。

按:思順為中國蕃官,未聞嫌隙。其投夏也,或心艷景詢等之富貴耳。乃流言朝入,鴆毒暮施,非諒祚多疑,實思順自取也。

西蕃瞎氈子木征來附。

自曩霄破龕谷,瞎氈眾弱,既死,木征不能自立,徙居河州,復徙安江城。嘉中,表請內附。會秦州上丁族首領瞎藥與父廝鐸心不合,迎木征居洮州,欲立文法,秦州逐之,復還河州地,與西使城近,諒祚陰誘之,遂與青唐等族並附。

治平四年、夏拱化五年春正月,如宥州。二月,供備庫使高遵裕來賜遺,遣臣王盥受命。

英宗崩,神宗即位,遣內殿崇班魏璪補賜治平三年冬服,使遵裕告哀,賜詔曰:“夏國累年以來,數興兵甲,侵犯疆陲,驚擾人民,誘逼熟戶。去秋乃復入叩大順,圍迫城寨,焚燒村落,抗敵官兵,邊奏屢聞,人情共憤。群臣皆謂夏國已違誓詔,請行拒絕。先皇帝務存含恕,且詰端由,庶觀逆順之情,已決眾多之口。逮比遜事之稟命,已悲仙馭之上賓。朕纂極雲初,包荒在念,仰循先志,俯諒乃誠,既自省於前辜,復願堅於永好。苟奏封所敘,忠信不渝,則恩禮所加,歲時如舊,安民保福,不亦休哉!”遵裕抵宥州,館於下宮。時諒祚以巡遊至,不出見,遣王盥受命,吉服廷立,遵裕切責,乃易服跪。已,具食上宮,語及大順事,盥曰:“剽掠輩耳。”遵裕曰:“若主寇邊,扶傷而遁,斯言非妄耶!”左右以為辱,急使人代對,終日不敢問,忽憤然曰:“王人蔑視下國,敝邑雖小,控弦十數萬,亦能執以與君周鏇。”遵裕目叱曰:“主人天縱神武,毋肆狂蹶,以乾誅夷。”諒祚覘於屏後,搖手使止之。

按:《宋史》謂夏國再臣,朝使僅至宥州,未嘗得入興、靈,恆也,茲身在宥州而遣盥聽詔,書以著諒祚之倨,且見史臣之說為不誣也。

西蕃拽羅缽等來降。

西蕃首領拽羅缽、鳩令結二人誘蕃部三百餘帳來投,諒祚納之。尋為官軍捕獲,斬之,徇於境。

掠青雞川。三月,蕃酋獻地秦州,築城南牟谷口以拒。

夏國所據,多漢匈奴地,曩霄與延、環諸路相攻於秦渭,僅一再至,故諒祚時二州蕃族日盛。景詢等獻計,以為先取西蕃,然後兵扼要害,則陝右可舉。於是諸蕃半為攻陷、浸淫,直逼秦州。時青雞川蕃部苦諒祚侵掠,遣使詣秦州獻地,請於南牟谷口置堡戍兵,以通秦州、德順之援,絕夏人入寇徑路。陝西宣撫使郭逵以聞,神宗詔從之。

閏三月,遣使入獻。

初,諒祚受中國賜詔不報,久之,始獻方物謝罪,請戒飭酋長,自後謹守封疆,如去冬詔旨。神宗答詔嘉許,賜銀絹各五百匹兩。

附:王辟之《澠水燕談錄》:治平中,夏國泛使至,將以十事聞,未知何事也。太常少卿祝諮主館伴,既受命,先見樞府,已,見丞相韓琦。琦曰:“樞密何語?”諮曰:“樞密云:‘若使人言及十事,但云受命館伴,不敢輒受邊事。’”琦笑曰:“豈有專主飲食、不及他語耶?”乃徐料十事以授祝曰:“彼及某事則以某辭折,言某事則以某辭對。”祝唯而退。及宴見,使者果及十事,凡八事中琦所料。祝如所教答,夏人聳服。考治平中,夏使凡六至,而以十事聞,史未明載。

徙橫山民於興州。夏六月,蕃酋令凌舉眾內附。

夏國頻年點集,眾志乖離,橫山羌益思內附。諒祚盡發其族帳,徙之興州,諸部懷土顧望。知青澗城種諤招之,令凌舉眾降諤。上聞,給以田宅。諒祚索之,諤曰:“必欲令凌,當以景詢來易。”乃止。

秋八月,復和市。

自寇大順,中國益禁邊民毋通私販,至是復之。

九月,遣使進奉山陵。

時葬英宗於永厚陵,夏使執禮不遜,欲服球金帶入見,押伴知宿州劉航正辭折之,始止。

冬十月,左廂監軍嵬名山以綏州內降。

綏州在黃河北,有鐵、碣二山及無定河水攔繞其下。淳化中,趙保忠就擒,與夏州並經焚毀。自德明、曩霄兩世經營,諒祚立監軍司其地,復為巨鎮。名山弟夷山,潛入青澗城,請降於種諤。諤使誘名山,賂以金盂。名山小吏李文喜受之,陰許納款,而名山未知也。諤悉起所部,猝圍名山帳。名山驚起,援槍欲斗,夷山呼曰:“兄已約降,何為復爾?”文喜出金盂示之,名山投槍大哭,舉眾從諤而南。諒祚遣四萬人援綏州,傅城而陣。諤使名山率新附百餘人挑戰,諤兵據晉祠谷列陣,偏將燕達、劉甫張兩翼並進,夏眾大敗走。

遣兵爭綏州餘眾於大理河,不勝。

初,名山眾內攜,延州東路巡檢折繼世以步騎萬餘自懷寧寨趨銀州,分名山眾萬三千戶居於大理河。諒祚遣兵爭之,再戰皆敗。

十一月,誘保全軍知軍楊定殺之。

定嘗使夏國,見諒祚稱臣拜,許歸沿邊熟戶,諒祚遺之寶鑑、寶劍、金銀等物。定歸,匿其金銀,僅上鑒、劍,言諒祚可刺狀,神宗擢知保全軍。已,種諤取綏州,諒祚謂定賣己,駐兵銀州,詐為會議,誘定殺之,並殺都巡檢侍其臻,擄定子仲通而還。

按:延州南安去綏州四十里,在銀、夏川口,若麟、府有警,延州人馬東渡黃河,北入嵐、石,俱可援應。特以綏州一帶盡為夏界阻斷,必從西策渡,往往赴救不及。今種諤計取綏州,直披西夏之腹心,聯延、綏為指臂。神宗用延帥郭逵策,規度大理河川,建堡寨,畫耕地,以處降人,遂為諸路捍蔽。夏人計無復之,乃泄忿於定。定固有罪,而夏人狡焉,思逞之技亦漸窮矣。

遣兵備銀州。

綏、銀接壤,綏州既失,諒祚懼銀州單弱,遣兵屯守。延路請檄諸路牽制,知鳳翔府李師中不可,乃止。

獻金佛、《梵覺經》於遼。

經系回鶻僧所演,歷二十年乃成。

十二月,國主諒祚卒,子秉常立。

諒祚凶忍好淫,過酋豪大家輒亂其婦女,故臣下胥怨,而身以羸死。年二十一,在位二十年,改元五。謚曰昭英皇帝,廟號毅宗,墓號安陵。長子秉常立。

論曰:諒祚生未周齡,突遭大故:三將分治,勢比連雞;母族專權,形同臥虎;守貴難生肘腋;契丹兵入賀蘭;家聲貽牆茨之羞,國事等棼絲之亂。斯時李氏箕裘,岌岌乎殆哉!而數載之後,即能親攬大政,坐收兵權。見契凡之強則事之,偵訛龐之叛則誅之,遵大漢禮儀以更蕃俗,求中朝典冊用仰華風,皆元昊數十年草創經營所未能及者。惜其殺沒藏,立梁氏,好色滅倫,不特君道有乖,即貽謀亦未善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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