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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作者:葛洪

馬鳴生

馬鳴生者,齊國臨淄人也,本性和,字君賢。少為縣吏,因逐捕而為賊所傷,當時暫死,得道士神藥救之,遂活,便棄職隨師。初但欲求受治瘡病耳,知其有長生之道,遂久事之,隨師負笈。西之女幾山,北到玄丘山,南湊瀘江,週遊天下,勤苦備嘗。乃受太清神丹經三卷,歸,入山合藥,服之,不樂升天,但服半劑,為地仙矣。常居所在不過三年,輒便易處,人或不知其是仙人也。架屋舍,畜僕從,乘車馬,與俗人無異。如此展轉游九州五百餘年,人多識之,怪其不老。後乃修大丹,白日升天而去也。

陰長生

陰長生者,新野人也。漢陰皇后之屬,少生富貴之門,而不好榮位,專務道術。聞有馬鳴生得度世之道,乃尋求,遂與相見,執奴僕之役,親運履之勞。鳴生不教其度世之道,但日夕與之高談當世之事、治生佃農之業,如此二十餘年,長生不懈怠。同時共事鳴生者十二人,皆悉歸去,獨有長生不去,敬禮彌肅。鳴生乃告之曰:“子真是能得道者。”乃將長生入青城山中,煮黃土而為金以示之,立壇四面,以太清神丹經受之,乃別去。長生歸,合丹但服其半,即不升天,乃大作黃金數十萬斤,布施天下窮乏,不問識與不識者。周行天下,與妻子相隨,舉門而皆不老。後於平都山白日升天,臨去時,著書九篇,云:“上古得仙者多矣,不可盡論,但漢興以來,得仙者四十五人,連余為六矣。二十人屍解,余者白日升天焉。”

抱朴子曰:“洪聞諺書有之曰:‘子不夜行,不知道上有夜行人,故不得仙者。亦安知天下山林間有學道得仙者耶?’陰君已服神丹,雖未升天,然以類聚,同聲相應,便自與仙人相尋索聞見,故知此近世諸仙人之數爾,而民俗謂為不然,以己所不聞,則謂無有,不亦悲哉!夫草澤間士,以隱逸得志,以經籍自娛,不耀文彩,不揚聲名,不循求進,不營聞達,尤不識之,豈況仙人。亦何急急,令聞達朝闕之徒,知其所云為哉?陰君自序云:維漢延光元年,新野山北,予受和君神丹要訣,道成去世,副之名山,如有得者,列為真人,行乎去來,何為俗間。不死之道,要在神丹,行氣導引,俯仰屈伸,服食草木,可得少延。不求未度,以至天仙,予欲聞道,此是要言,積學所致,無為為神,上士聞之,勉力加勤,下士大笑,以為不然,能知神丹,久視長存。於是陰君裂黃素寫丹經一通,封以文石之函,著嵩山;一通黃櫃簡,漆書之,封以青玉之函,置大華山;一通黃金之簡,刻而書之,封以白銀之函,著蜀經山;一通白縑,書之,合為一卷,付弟子,使世世當有所傳付。又著書三篇,以示將來,其一曰:‘唯余之先,佐命唐虞,爰逮漢世,紫艾重紆,余獨好道,而為匹夫,高尚素志,不事王侯,貪生得生,亦又何求,超跡蒼霄,乘虛駕浮,青腰承翼,與我為仇,入火不灼,蹈水不濡,逍遙太極,何慮何憂,遨戲仙都,顧愍群愚,年命之逝,如彼川流,奄忽未幾,泥土為儔,賓士索死,不肯暫休。’其二曰:‘余之聖師,體道如貞,升降變化,松喬為鄰,惟余同學,十有二人,寒苦求道,歷二十春,中多怠慢,志行不勤,痛乎諸子,命也自天,天不妄授,道必歸賢,身授幽壤,何時可還,嗟爾將來,勤加精研,勿為俗流,富貴所牽,神道一成,升彼九天,壽同三光,何但億年。’其三曰:‘惟余垂髮,少好道德,棄家隨師,東西南北,委於五濁,避世自匿,二十餘年,名山之側,寒不遑衣,飢不暇食,思不敢歸,老不敢息,奉事聖師,承顏悅色,面垢足胝,乃見哀識,遂授要訣,恩深不測,妻子延年,鹹享無極,黃金已成,貨財十億,役使鬼神,玉女侍側,余得度世,神丹之力。’陰君留人間一百七十年,色如童子,白日升天也。”

茅君

茅君者,名盈字叔申,鹹陽人也。高祖父濛,字初成,學道於華山,丹成,乘赤龍而升天,即秦始皇時也,有童謠曰:“神仙得者茅初成,駕龍上天升太清,時下玄洲戲赤城,繼世而往在我盈,帝若學之臘嘉平。”其事載史紀詳矣。秦始王方求神仙長生之道,聞謠言,以為己姓符合謠讖,當得升天,遂詔改臘為嘉平,節以應之,望祀蓬萊,使徐福將童男童女,入海求神仙之藥。

茅君十八歲入恆山學道,積二十年,道成而歸,父母尚存,見之怒曰:“為子不孝,不親供養而尋逐妖妄,流走四方。”舉杖欲擊之。君跪謝曰:“某受天命,應當得道,事不兩濟,違遠供養,雖無旦夕之益,而使父母壽老,家門平安。某道已成,不可鞭辱,恐非小故。”父怒不已,操杖擊之,杖即摧折而成數十段,皆飛揚如弓激矢,中壁穿柱,壁柱俱陷。父驚,即止。君曰:“向所啟者,實慮如斯,邂逅中人,即有傷損。”父曰:“汝言得道,能起死人否?”君曰:“死人罪重惡積,不可復生者,即不可起也;若橫受短折者,即可令起也。”父因問鄉里死者若干人,誰當可起之,君乃遂召社公問之,父聞中庭有人應對,不之見也。問社公:“此村中諸已死者,誰可起之?”眾人皆聞社公對曰:“某甲可起。”君乃曰:“促約來所關由,使發遣之事須了,可掘。”於是日入之後,社公來曰:“事已決了,便可發出。”於是君語死者家人,掘之,發棺,出死人,死人開目動搖,但未能語,舉而出之,三日後能坐,言語了了。如此發數十人,皆復生,活十歲方復死爾。

時君之弟名固字季偉,次弟名衷字思和,仕漢位至二千石,將之官,鄉里親友會送者數百人,親屬榮晏時,茅君亦在座,乃曰:“吾雖不作二千石,亦當有神靈之職,克三月十八日之官,頗能見送乎?”在座中眾賓皆相然曰:“此君得道當出,眾皆復來送也。”君曰:“若見顧者,誠荷君之厚意也,但空來,勿有損費,吾當自有供給。”至期日,君門前數頃之地忽自平治,無復寸草,忽見有青縑帳幄,下敷數重白氈,容數千人,遠近皆神異之。翕然相語,來者塞道,數倍於前送弟之時也。賓客既集,君言笑延接,一如常禮。不見指使之人,但見金盤玉杯,自到人前,奇殽異果,不可名字,美酒珍饌,賓客皆不能識也。妓樂絲竹,聲動天地,隨食隨益,人人醉飽。明日迎官來至,文官則朱衣紫帶,數百人,武官則甲兵旌旗,器仗耀日,千餘人。茅君乃與父母宗親辭別,乃登羽蓋車而去,麾幢幡葢,旌節旄鉞,如帝王也,驂駕龍虎麒麟白鶴獅子,奇獸異禽,不可名識,飛鳥數萬,翔覆其上,流雲彩霞,霏霏統其左右。去家十餘里,忽然不見,觀者莫不嘆息。

君遂徑之江南,治於句曲山。山有洞室,神仙所居,君治之焉。山下之人,為立廟而奉事之。君嘗在帳中與人言語,其出入或導引人馬,或化為白鵠。人有疾病祈之者,煮雞子十枚以內帳中,須臾一一擲還,雞子如舊,歸家剖而視之,內無黃者,病人當愈,中有土者,不愈。以此為候焉,雞子本無開處也。廟中常有天樂異香奇雲瑞氣,君或來時,音樂導從,子天而下,或終日乃去。遠近居人,賴君之德,無水旱疾癘,螟蝗之災,無剌草毒木及虎狼之厲。時人因呼此山為茅山焉。

後二弟年衰,各七八十歲,棄官委家,過江尋兄,君使服四扇散,卻老還嬰,于山下洞中修煉四十餘年,亦得成真。太上老君命五帝使者持節,以白玉版黃金刻書,加九錫之命,拜君為太元真人東嶽上卿司命真君,主吳越生死之藉,方卻升天,或治下於潛山。又使使者以紫素策文,拜固為定錄君,衷為保命君,皆例上真,故號三茅君焉。其九錫文紫素策文多不具載,自有別傳其後。每十二月二日、三月十八日,三君各乘一白鶴,集於峰頂也。

張道陵

天師張道陵,字輔漢,沛國豐縣人也。本太學書生,博採五經。晚乃嘆曰:“此無益於年命。”遂學長生之道,得黃帝九鼎丹經,修煉於繁陽山,丹成服之,能坐在立亡,漸漸復少。後於萬山石室中,得隱書秘文及制命山嶽眾神之術,行之有驗。

初天師值中國紛亂,在位者多危,退耕於餘杭。又漢政陵遲,賦斂無度,難以自安,雖聚徒教授,而文道凋喪,不足以拯危佐世。陵年五十方退身修道,十年之間已成道矣。聞蜀民樸素可教化,且多石山,乃將弟子入蜀,於鶴鳴山隱居。既遇老君,遂於隱居之所備藥物,依法修煉,三年丹成,未敢服餌。謂弟子曰:“神丹已成,若服之,當沖天為真人,然未有大功於世,須為國家除害興利,以濟民庶,然後服丹即輕舉,臣事三境,庶無愧焉。”老君尋遣清和玉女,教以吐納清和之法,修行千日,能內見五藏,外集外神,乃行三步九跡,交乾履斗,隨罡所指,以攝精邪,戰六天魔鬼,奪二十四治,改為福庭,名之化宇,降其帥為陰官。先時蜀中魔鬼數萬,白晝為市,擅行疫癘,生民久罹其害,自六天大魔推伏之後,陵斥其鬼眾,散處西北不毛之地,與之為誓曰:“人主於晝,鬼行於夜,陰陽分別,各有司存,違者正一有法,必加誅戮。”於是幽冥異域,人鬼殊途。今西蜀青城山,有鬼市並天師誓鬼碑石天地石,日月存焉。

欒巴

欒巴,蜀人也。太守請為功曹,以師事之,請試術,乃平生入壁中去,壁外人叫虎狼,還乃巴也。遷豫章太守,有廟神,能與人言語,巴到,推社稷,問其蹤由,乃老往齊為書生,太守以女妻之,生一男。巴往齊,勑一道符,乃化為狸。巴為尚書,正旦,會群臣,飲酒,巴乃含酒起望西南噀之,奏云:“臣本鄉成都市失火,故為救之。”帝馳驛往問之,云:“正旦失火時,有雨自東北來,滅火,雨皆作酒氣也。”故終日不違如愚,若無所得而愚,是乃物之塊然者也。士大夫學道者多矣,然所謂八段錦六字氣,特導引吐納而已,不知氣血寓於身而不可擾,貴於自然流通,世豈復知此哉?雖日宴坐,而心騖於外,營營然如飛蛾之赴霄燭,蒼蠅之觸曉牕,知往而不知返,知就利而不知避害。海魚有以蝦為目者,人皆笑之,而不知其故。晝非日,不能馳,夕非火,不能鑒。故學道者,須令物不能遷其性,冶容曼色,吾視之與嫫母同,大廈華屋,吾視之與茅茨同。澄心清淨,湛然而無思時,導其氣即百骸皆通。抱純白養太玄,然後不入其機,則知神之所為,氣之所生,精之所復,何行而不至哉?所著百章發明道秘,要眇深切,迷途之指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