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事部·卷一百三
作者:李昉
○遊說下
《魏志》曰:袁紹領冀州牧,從事沮授說紹曰:"將軍屬廢立之際,忠義奮發。雖黃巾猾亂,黑山跋扈,舉軍東向,則青州可定;還討黑山,則張燕可滅。迎大駕於西京,復宗廟於洛邑,號令天下,以討未服,以此爭鋒,誰敵之?"紹喜。
王沉《魏書》曰:桓階,字伯緒。天下亂,太祖興義兵,袁紹強盛,劉表舉州應之。階說其守張羨曰:"夫舉事而不本於義,未有不敗者也。曹公雖弱,扶義而起,奉王命以討有罪。"羨曰:"善矣!"
魚豢《魏典略》曰:蘇秦四說秦惠王,書十上,而說不行。
《蜀志》曰:曹公追先主與諸葛亮至於夏口,亮曰:"事急矣,請求救於孫將軍。"亮說權曰:"曹操之眾,遠來疲弊,聞追豫州,騎一日一夜行三百里,此所謂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縞者。今將軍誠與豫州協規同力,破操軍必矣。"權大悅,即併力拒曹公,敗於赤壁。
又曰:曹公追先主至於夏口,諸葛亮曰:"事急矣,請奉命求救於孫將軍。"時權軍柴桑,觀望成敗,亮說權曰:"海內大亂,將軍起兵江東,劉表豫州收眾漢南,與曹操並爭天下。今操芟荑大難,略已平矣,遂破荊州,威震四海。英雄無所用武,故豫州牧遁逃至此。將軍量力而處之:若能以吳、越之眾與中國抗衡,不如與之絕;若不能當,何不按兵束甲,北面而事之!今將軍外托服從之名,而內懷猶豫之計,事急而不斷,禍至無日矣!"
《晉中興書》曰:蘇峻反,溫嶠推陶侃為盟主。侃欲西歸,嶠說侃曰:"天子幽逼,社稷危殆,四海臣子,肝腦塗地,嶠等與公致命之秋。事若克濟,則臣主同休;如其不然,身雖灰滅,足以謝責於先帝。今之事勢,義無鏇踵,騎虎之勢,可得下平。公若違眾獨反,眾心必沮;沮眾以敗事,義旗將回指於公矣。"侃無以對,遂留不去。
又曰:建興初,祖逖進說曰:"晉室之亂,非上無道而逃民怨叛也。由藩王爭權,自相誅滅,遂使戎狄乘隙,毒流中原。今天下既被殘酷,遺黎思本,人有奮擊之心,但悉無所憑倚。大王誠能命將帥,使若逖等執殳前驅,上為國家雪恥,下為百姓請命,則郡國豪傑必因風響起,沉溺之民欣於來蘇也。掃灑中原,清復寰宇,此千載之一時,願大王圖之。"中宗於是始欲疆理神州。
又曰:劉牢之屯洌州,桓玄至於湖熟,遣牢之族舅何睦說曰:"今君戰敗則傾宗,戰勝亦覆族,欲以是安歸乎?孰若翻然改圖,惟理是宅,則身與金石等固,名與天壤無窮哉?"牢之得說,詣玄請降也。
范亨《燕書》曰:晉室大亂,高祖方經略江東,高詡說高祖曰:"自王公政錯,士人失望。襁負歸公者,動有萬數。今王氏敗沒,而福宿見尾箕,其兆可見也。今晉室雖衰,人心未變。宜遣貢使江東,亦有所尊,然後仗義聲以掃不庭,可以有辭於天下。"高祖深納焉。
《宋書》曰:二凶構逆,王僧達回惑,不知所從。有客說之曰:"為君計,莫若承義師之檄,移告傍郡,使工言之士,明示禍福也。"
《唐書》曰:李懷光屯軍鹹陽,反狀始萌。李景略時說懷光,請復宮闕,迎大駕,懷光不從。景略出軍門慟哭曰:"誰知此軍一旦陷於不義?"軍士相顧,甚義之,因退歸私家。
又曰:柏耆者,將軍良器之子。素負志略,學縱橫家流。會王承宗以常山叛,朝廷厭兵,欲以恩澤撫之。耆於蔡州行營以畫乾裴度,請以朝旨奉使鎮州,乃自處士授左拾遺。既見承宗,以大義陳說,承宗泣下,請質二男,獻兩郡,由是知名。
韋昭《吳書》曰:將軍曹仁在公安拒守,呂蒙令虞翻說之。翻至城門,仁不肯相見,乃為書曰:"將軍守榮逃帶之城而不降,死戰則毀宗滅祠,為天下笑,幸熟思焉。"仁得書,流涕而降之。
《太公六韜》曰:文王齋戒三日,乘田車田馬田於渭之陽。呂尚以竿以漁曰:"今臣言至情不諱,君其惡之乎?緡微餌明,小魚食之;緡調餌多,大魚食之。夫魚食於餌乃牽於緡,人食其祿而服於君。故以餌取魚,魚可殺;以祿取人,人可竭也。"
《春秋後傳》曰:梁以張儀為,齊楚怒,約而攻梁,雍沮曰:"請令解攻。"雍沮謂齊、楚之王曰:'王亦聞張儀之約秦王乎?"曰:'王若相儀於梁,齊楚惡儀必攻魏,魏戰而勝,是齊楚之兵折而儀固得梁矣。若不勝,梁必事秦,以持其國,必割地以賂王。若欲復攻,其弊不足以應秦。'此儀之所以與秦王陰相約也。"齊楚王曰:"善。"乃遽解兵。
又曰:魏加問春申君:"聞欲將臨武君,有之乎?"曰:"有矣。"加曰:"臣少之時好射,臣願以射譬,可乎?"春申君曰:"可。"曰:"更嬴與魏王處廩下,更嬴謂魏王曰:臣能為王虛發而下鳥。有間,雁來,更嬴虛發而鳥下。魏王曰:然則射可至此乎!更嬴曰:此孽也。王曰:何以知之?對曰:其飛徐而鳴悲者,故創痛也。鳴悲者,久失群也,今臨武君嘗為秦孽,不可為距秦之將也。"
又曰:皇甫嵩既破黃巾,威震天下,故信都令漢陽閻忠說嵩曰:"難得易失者,時也;時至不鏇踵者,機也。故聖人常順時而動知者,必因機以發。今將軍遭難得之時,蹈機而不發,將何以權大名乎!"
又曰:劉備救徐州刺史陶謙,會謙病死。伏波將軍陳登說備曰:"今欲為使君合眾十萬,上可以匡主濟人,成五霸之業,下可以割地守境,書名竹帛。若使君不聽,登亦未聽使君得發。"備遂領徐州。
孔演《漢魏春秋》曰:興平玄年,曹公復征陶謙,陳宮說張邈曰:"雄傑並起,君以千里之眾,當四戰之地,撫劍顧盼,亦足以為人豪,而反制於人,不以鄙乎!"
《魏氏春秋》曰:鍾會陰懷異圖,姜維見而知其心,謂可構成擾亂以圖克復,乃詭說之曰:"君自淮南已來,算無遺策,晉道克昌,皆君為之。今復定蜀,威德大震,其民高其功,而主畏其謀,欲以此安歸乎!夫韓信不背漢於擾攘,而見疑於既平;大夫種不從范蠡於五湖,卒伏劍而亡。彼豈暗主愚臣哉?利害使之然也。今君大功既立,大德已著,何不法陶朱公泛舟絕跡,全功保身,登峨嵋之嶺而從赤松游乎?"會曰:"君言遠矣,我不能行,且為全身之道,或未盡於此也。"維曰:"其他則君智力之所能,無煩於老夫矣。"由是情好欣甚。
《周載》曰:薄疑者,衛之居士也。疑進說衛嗣君以王道,嗣君悅,延之以相,辭曰:"疑之母以疑為賢,然與疑議家事既定,則又決之所幸蔡嫗,故事多不就。母子之間猶不免乎蔡嫗之議,今人主皆有蔡嫗,而於臣非骨肉之親,安得不敗?"君曰:"寡人聞命。"遂相之,委以從事。
《江表傳》曰:曹公聞周瑜年少有俊才,謂可遊說動也。密下揚州,遣九江蔣幹有儀容,以才辯見稱,獨步江淮之間,莫與為對。乃布衣葛巾,自托私行詣瑜,瑜出迎之,立謂幹曰:"子翼卿苦遠江湖,為曹氏作說客耶?"幹曰:"吾與足下州里,中間別隔,遙聞芳烈,故來敘闊,並觀雅頌,而雲說客,無乃逆詐乎!"瑜曰:"吾雖不及夔、曠,聞弦賞音,足知雅曲也。"因延幹入,為設酒食。後三日,瑜請幹與周觀營中,行視倉庫軍資器仗,言訖,還飲宴,示之侍者服飾珍玩之物。因謂幹曰:"丈夫處世,一遇知己,外守君臣之義,內結骨肉之恩,言行計從,禍福共之。假使蘇、張更生,酈叟復在,吾猶拊其背而折其辭,豈足下幼生所能移乎!"幹但笑,終無所言。幹還,稱瑜雅量,非言辭所所間。中州之士亦以此多之。
王充《論衡》曰:傅稱蘇秦、張儀縱橫之術習之於鬼谷先生。掘地為坎,曰:"能下,說令我泣,出則能分人主之地。"蘇秦下,說鬼谷先生泣沾衿;張儀下,說鬼谷先生泣亦沾衿。
劉向《說苑》曰:孫卿曰:夫談說之術,端盛以處之,堅強以持之。
《莊子》曰:昔趙文王喜劍,劍士日夜相擊於前。太子悝患之,乃使以千金奉莊子,莊子不受。請持劍服,劍服成,乃見王曰:"臣有三劍,有天子劍,有諸侯劍,有庶人劍。天子之劍,包以四夷,裹以四時,一用天下服。此天子之劍。"於是文王不出宮三月,劍士皆伏弊之也。
《列子》曰:鄧析操兩可之說,設無窮之弊。
韓子《說難》篇曰:不可不察愛憎之主而後說焉。
又《說難》篇曰:凡事以密成,亦以泄禍。未必其身泄也,而語及所匿之事,如此者身危矣。
又《說難》篇曰:龍喉下有逆鱗,有嬰之則必煞人;人主亦有逆鱗,說者能無嬰人主之逆鱗,則幾死矣。
又《說難》篇曰:大意無所拂悟,辭言無所擊排,然後極騁智辯焉。
又《說難》篇曰:略事陳意,則曰怯懦而不盡;慮事廣肆,則曰草野而倨侮。此說之難也。
又《說難》篇曰:凡說得親近不疑,而得盡其辭也。
《鬼谷子》曰:《抵〈山戲〉(音熙。)篇》云:"〈山戲〉者始有朕,可抵而塞,可抵而卻。聖人知之,獨保其用。因作說事。
又曰:《量權篇》云:"與智者言,依於博;與博者言,依於辯;與辯者言,依於要。此其說也。"
又曰:《午合篇》云:"伊尹五就桀,五就湯,然後合於湯。呂尚三入殷朝,三就文王,然後合於文王。此天知之至,歸之不疑。"注云:伊尹、呂尚各以至知說聖王,因澤釣行其術策。
又曰:《摩意篇》云:"摩者,揣之也。說莫難於悉行,事莫難於必成。"注曰:摩不失其情,故能建功。
又曰:《量權篇》云:"言有通者從其所長,言有塞者避其所短。"注曰:人辭說條通理達,即敘述從其長者,以昭其德。人言壅滯,即避其短,稱宣其善,以顯其行。言說之樞機,事物之志務者也。
又曰:《反覆篇》云:"其和也,若比目魚;其司言也,若聲與響。"注曰:和,答問也。因問而言,申敘其解,如比目魚相須而行,候察言辭,往來若影隨形,響之應聲。
又曰:《量權篇》云:"介蟲之捍必以甲而後動,螫蟲之動必先螫毒。故禽獸知其所長,而談者不知用也。"注云:蟲以甲自覆鄣,而言說者不知其長。
又曰:《揣情篇》云:"說王公君長則審情,以說王公,避所短,從所長。"
又曰:《謀慮篇》云:"乃立三儀,曰上中下,日參以立焉。變生事,事生謀,謀生計,計生儀,儀生說,說生進。"注曰:三儀,有上有下有中。會同異曰儀,決是非曰說。
《呂氏春秋》曰:伍子胥將見吳王而不得。客有言之於王子光者,王子光見之而惡其貌,不聽其說而辭之。客請之,王子光曰:"其貌吾所甚惡也。"客以告子胥,子胥曰:"此易改也。願令王子光居於堂上,重帷而見其衣。"子光許之。胥說之半,王子光舉帷,搏其手而與之坐。說畢,王子光大悅。子胥以為有吳國者必王子光也,退而耕於野十年。子光為王,任子胥,子胥乃為法制,下賢良,選陣士,習戰鬥;六年然後大勝楚於柏舉,九戰九勝,逐北千里,昭王出奔。
又曰:韓氏城新城,期十五日而成。段橋為司空。有一縣後二日,段橋執其吏而囚之。囚者之子走告封人子高曰:"惟先生能活臣父。"封人子高曰:"諾。"乃見段橋,自扶而上城。封人子高左右望曰:"美哉城!壹大功矣。子必有厚賞矣。自古及今,功若此其大也,而能無有罪戮者,未曾有也。"封人子高出,段橋使人夜解其吏之束縛之者,而出之。說之行若此其精也。封人子高可謂善說矣。
又曰:孟嘗君為從,公孫弘謂孟嘗曰:"不若西觀秦王之意。"弘見昭王曰:"薛之地小大?"弘曰:"百里。"昭王曰:"寡人之國,地數千里,猶未敢以有難也。今薛百里之地而欲難寡人乎?"公孫弘曰:"孟嘗君好士,大王不好士。"昭王笑而謝之。
又曰:善說者若巧士,因人之力以自為力,因其來而與來,因其往而與往,所因便也。
《尸子》曰:公輸般為蒙天之階,階成,將以攻宋。墨子聞之,赴於楚,行十日十夜而至於郢。見王,曰:"今有人於此:舍其文軒,鄰有弊輿而欲竊之;舍其錦繡,鄰有短褐而欲竊之;舍其粱肉,鄰有糟糠而欲竊之。此為何若人?"王曰:"必竊疾矣。"墨子曰:"荊之地,方五千里,宋方五百里,此猶文軒之與弊輿也。荊有雲夢,犀兕麋鹿盈溢,江漢之魚鱉黿鼉為天下饒;宋所謂雉兔鮒魚者也,猶粱肉之與糟糠也。荊有長松文柏、梓柟豫章,宋無長木,猶錦繡之與短褐也。臣以王之攻宋也,為與此同類。"王曰:"善哉。"請無攻宋。
《孔叢子》曰:齊攻趙國稟立,趙使孔青擊之,克齊軍,屍三萬。趙王詔勿歸其屍,將以困之。子慎聘齊,曰:"以臣愚計,貧齊之術乃宜歸屍。使其家遠來迎屍,不得事農,一費;歸而葬之,二費也。一年之中喪三萬,費欲無困貧,弗可得也。"王曰:"善。"
又曰:五國約而誅秦,未入秦境而留兵於成皋,子慎謂市丘君曰:"此師楚為之主,今兵不散,殆有異意,君其備之。"市丘君曰:"先生幸而教之。"子慎許諾。遂見楚王曰:"王約五國而伐秦,事既不集,王胡不卜交乎?"楚王曰:"奈何?"子慎曰:"王今出令使五國勿攻市丘,五國重王則聽王之令矣。不重王則且反王令而攻市丘。以此卜為國交王之輕重必明矣。"楚王敬諾而五國散。
揚雄《解嘲》曰:婁敬委輅脫輓,掉三寸之舌。案《漢書》曰:"婁敬說高祖西都。"
又曰:上說人主,下談公卿,一從一橫,論者莫當。
班固答賓戲曰:遊說之徒,風颺電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