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作者:許仲琳
費仲計廢姜皇后
詩曰:
紂王無道樂溫柔,日夜宣淫興未休。月光已西重進酒;清歌才罷奏箜篌。
養成暴虐三綱絕;釀就酗戕萬姓愁。諷諫難回下流性,至今余恨鎖西樓。
話言姜皇后聽得音樂之聲,問左右,知是紂王與妲己飲宴,不覺點頭嘆曰:“天子荒淫,萬民失業,此取亂之道。昨外臣諫諍,竟遭慘死,此事如何是好!眼見得成湯天下變更,我身為皇后,豈有坐視之理!”姜皇后乘輦,兩邊排列宮人,紅燈閃灼,簇擁而來,前至壽仙宮。侍駕官啟奏:“姜娘娘已到宮門候旨。”紂王更深帶酒,醉眼眸斜:“蘇美人,你當去接梓童。”妲己領旨出宮迎接。蘇氏見皇后行禮。皇后賜以平身。妲己引導姜皇后至殿前,行禮畢。紂王曰:“命左右設坐,請梓童坐。”姜皇后謝恩,坐於右首。──看官:那姜後乃紂王元配;妲己乃美人,坐不得,侍立一旁。紂王與正宮把盞。王曰:“梓童今到壽仙宮,乃朕喜幸。”命妲己:“美人著宮娥鯀捐輕敲檀板,美人自歌舞一回,與梓童賞玩。”其時鯀捐輕敲檀板,妲己歌舞起來。但見:
霓裳擺動,繡帶飄揚,輕輕裙裷不沾塵,裊裊腰肢風折柳。歌喉嘹喨,猶如月里奏仙音;
一點朱唇,卻似櫻桃逢雨濕。尖纖十指,愰如春筍一般同;杏臉桃腮,好像牡丹初綻蕊。正是:瓊瑤玉宇神仙降,不亞嫦娥下世間。
妲己腰肢裊娜,歌韻輕柔,好似輕雲嶺上搖風,嫩柳池塘拂水。只見鯀捐與兩邊侍兒喝采,跪下齊稱萬歲。姜皇后正眼也不看,但以眼觀鼻,鼻叩於心。
忽然紂王看見姜後如此,帶笑問曰:“御妻,光陰瞬息,歲月如流,景致無多,正宜當此取樂。如妲己之歌舞,乃天上奇觀,人間少有的,可謂真實。御妻何無喜悅之色,正顏不觀,何也?”姜皇后就此出席,跪而奏曰:“如妲己歌舞,豈是稀奇,也不是真實。”紂王曰:“此樂非奇寶,何以為奇寶也?”姜後曰:“妾聞人君有道,賤貨而貴德,去讒而遠色,此人君自省之寶也。若所謂天有寶,日月星辰;地有寶,五穀園林;國有寶,忠臣良將;家有寶,孝子賢孫。此四者,乃天地國家所有之寶也。如陛下荒淫酒色,征歌逐技,窮奢極欲,聽讒信佞,殘殺忠良,驅逐正士,播棄黎老,昵比匪人,惟以婦言是用,此‘牝雞司晨,惟家之索’。以此為寶,乃傾家喪國之寶也。妾願陛下改過弗吝,聿修厥德,親師保,遠女侍,立綱持紀,毋事宴遊,毋沉酗於酒,毋怠荒於色;日勤政事,弗自滿假,庶幾天心可回,百姓可安,天下可望太平矣。妾乃女流,不識忌諱,妄乾天聽,願陛下痛改前愆,力賜施行。妾不勝幸甚!天下幸甚!”姜皇后奏罷,辭謝畢,上輦遠宮。
且言紂王已是酒醉,聽妾皇后一番言語,十分怒色:“這賤人不識抬舉!朕著美人歌舞一回,與他取樂玩賞,反被他言三語四,許多說話。若不是正宮,用金瓜擊死,方消我恨。好懊惱人也!”此時三更已盡,紂王酒已醒了。叫:“美人,方才朕躬著惱,再舞一回,與朕解悶。”妲己跪下奏曰:“妾身從今不敢歌舞。”王曰:“為何?”妲己曰:“姜皇后深責妾身,此歌舞乃傾家喪國之物。況皇后所見甚正,妾身蒙聖恩寵眷,不敢暫離左右。倘娘娘傳出宮闈,道賤妾蠱惑聖聰,引誘天子,不行仁政,使外庭諸臣持此督責,妾雖拔髮,不足償其罪矣。”言罷淚下如雨。紂王聽罷,大怒曰:“美人只管侍朕,明日便廢了賤人,立你為皇后。朕自做主,美人勿憂。”妲己謝恩,復傳奏樂飲酒,不分晝夜。不表。
一日,朔望之辰。姜皇后在中宮,各宮嬪妃朝賀皇后。西宮黃貴妃──乃黃飛虎之妹,──馨慶宮楊貴妃俱在正宮。又見宮人來報:“壽仙宮蘇妲己候旨。”皇后傳:“宣!”妲己進宮,見姜皇后升寶座,黃貴妃在左,楊貴妃在右,妲己進宮朝拜已畢。姜皇后特賜美人平身。妲己侍立一旁。二貴妃問曰:“這就是蘇美人?”姜後曰:“正是。”因對蘇氏責曰:“天子在壽仙宮,無分晝夜,宣淫作樂,不理朝政,法紀混淆;你並無一言規諫。迷惑天子,朝歌暮舞,沉湎酒色,拒諫殺忠,壞成湯之大典,國家之安危,是皆汝之作俑也。從今如不悛改,引君當道,仍前肆無忌憚,定以中宮之法處之!且退!”
妲己忍氣吞聲,拜謝出宮,滿面羞愧,悶悶回宮。時有鯀捐接住妲己,口稱“娘娘”。妲己進宮,坐在繡墩之上,長吁一聲。鯀捐曰:“娘娘今日朝正宮而回,為何短嘆長吁?”妲己切齒曰:“我乃天子之寵妃,姜後自恃元配,對黃、楊二貴妃恥辱我不堪,此恨如何不報!”鯀捐曰:“主公前日親許娘娘為正宮,何愁不能報復?”妲己曰:“雖許,但姜後現在,如何做得?必得一奇計,害了姜後,方得妥貼;不然,百官也不服,依舊諫諍而不寧,怎得安然。你有何計可行?其福亦自不淺。”鯀捐對曰:“我等俱系女流,況奴婢不過一侍婢耳,有甚深謀遠慮。依奴婢之意,不若召一外臣,計議方妥。”妲己沉吟半晌曰:“外官如何召得進來。況且耳目甚眾,又非心腹之人,如何使得!”鯀捐曰:“明日天子幸御花園,娘娘暗傳懿旨,宣召中諫大夫費仲到宮,待奴婢吩咐他,定一妙計,若害了姜皇后,許他官居顯任,爵祿加增,他素有才名,自當用心,萬無一失。”妲己曰:“此計雖妙,恐彼不肯,奈何?”鯀捐曰:“此人亦系主公寵臣,言聽計從;況娘娘進宮,也是他舉薦。奴婢知他必肯盡力。”妲己大喜。
那日紂王幸御花園,鯀捐暗傳懿旨,把費仲宣至壽仙宮。費仲在宮門外,只見鯀捐出宮問曰:“費大夫,娘娘有密旨一封,你拿出去自拆,觀其機密,不可漏泄。若事成之後,蘇娘娘決不負大夫。宜速,不宜遲。”鯀捐道罷,進宮去了。費仲接書,急出午門,到於本宅,至密室開拆觀看:“乃妲己教我設謀,害姜皇后的重情。”看罷,沉思憂懼:“我想起來,姜皇后乃主上元配;他的父親乃東伯侯姜桓楚,鎮於東魯,雄兵百萬,麾下大將千員;長子姜文煥又勇貫三軍,力敵萬夫,怎的惹得他!若有差訛,其害非小。若遲疑不行,他又是天子寵妃。那日他若讎恨,或枕邊密語,或酒後讒言,吾死無葬身之地矣!”心下躊躕,坐臥不安,如芒刺背。沉思終日,並無一籌可展,半策可施。廳前走到廳後,神魂顛倒,如醉如痴。坐在廳上,正納悶間;只見一人,身長丈四,膀闊三停,壯而且勇,走將過去。費仲問曰:“是什麼人?”那人忙向前叩頭,曰:“小的是姜環。”費仲聞說,便問:“你在我府中幾年了?”姜環曰:“小的來時,離東魯到老爺台下五年了。蒙老爺一向抬舉,恩德如山,無門可報。適才不知爺爺悶坐,有失迴避,望老爺恕罪。”費仲一見此人,計上心來,便叫:“你且起來,我有事用你。不知你肯用心去做否?你的富貴亦自不小。”姜環曰:“若老爺吩咐,安敢不努力前去?況小的受老爺知遇之恩,便使不的赴湯蹈火,萬死不辭。”費仲大喜,曰:“我終日沉思,無計可施,誰知卻在你身上!若事成之後,不失金帶垂腰,其福應自不淺。”姜環曰:“小的怎敢望此。求老爺吩咐,小人領命。”費仲附姜環耳上:“……這般這般,如此如此,若此計成,你我有無窮富貴。切莫漏泄,其禍非同小可!”姜環點頭,領計去了。這正是:金風未動蟬先覺,暗送無常死不知。有詩為證。詩曰:
姜後忠賢報主難,孰知平地起波瀾。可憐數載鴛鴦夢,取次凋殘不忍看。
話說費仲密密將計策寫明,暗付鯀捐。鯀捐得書,密奏與妲己。妲己大喜,正宮不久可居。
一日,紂王在壽仙宮閒居無事,妲己啟奏曰:“陛下願戀妾身,旬日未登金殿,望陛下明日臨朝,不失文武仰望。”王曰:“美人所言,真是難得!雖古之賢妃聖后,豈是過哉。明日臨朝,裁決機務,庶不失賢妃美意。”──看官:此是費仲、妲己之計,豈是好意?表過不題。
次日,天子設朝,但見左右奉御保駕,出壽仙宮,鑾輿過龍德殿,至分宮樓,紅燈簇簇,香氣氤氳。正行之間,分宮樓門角旁一人,身高丈四,頭帶扎巾,手執寶劍,行如虎狼,大喝一聲,言曰:“昏君無道,荒淫酒色,吾奉主母之命,刺殺昏君,庶成湯天下不失與他人,可保吾主為君也!”一劍劈來。兩邊該多少保駕官,此人未近前時,已被眾官所獲,繩纏索綁,拿近前來,跪在地下。紂王驚而且怒,駕至大殿升座,文武朝賀畢,百官不知其故。王曰:“宣武成王黃飛虎、亞相比干。”二臣隨出班拜伏稱臣。紂王曰:“二卿,今日升殿,異事非常。”比干曰:“有何異事?”王曰:“分宮樓有一刺客,執劍刺朕,不知何人所使?”黃飛虎聽言大驚,忙問曰:“昨日是那一員官宿殿?”內有一人,乃是“封神榜”上有名,官拜總兵,姓魯名雄,出班拜伏:“是臣宿殿,並無奸細。此人莫非五更隨百官混入分宮樓內,故有此異變!”黃飛虎吩咐:“把刺客推來!”眾官將刺客拖到滴水之前。天子傳旨:“眾卿,誰與朕勘問明白回旨?”班中閃出一人進禮稱:“臣費仲不才,勘明回旨。”──看官,費仲原非問官,此乃做成圈套,陷害姜皇后的;恐怕別人審出真情,故此費仲討去勘問。
話說費仲拘出刺客,在午門外勘問,不用加刑,已是招成謀逆。費仲進大殿,見天子,俯伏回旨。百官不知原是設成計謀,靜聽回奏。王曰:“勘明何說?”費仲奏曰:“臣不敢奏聞。”王曰:“卿既勘問明白,為何不奏?”費仲曰:“赦臣罪,方可回旨。”王曰:“赦卿無罪。”費仲奏:“刺客姓姜名環,乃東伯侯姜桓楚家將,奉中宮姜皇后懿旨,行刺陛下,意在侵奪天位,與姜桓楚而為天子。幸宗社有靈,皇天后土庇佑,陛下洪福齊天,逆謀敗露,隨即就擒。請陛下下九卿文武,議貴議戚,定奪。”紂王聽奏,拍案大怒曰:“姜後乃朕元配,輒敢無禮,謀逆不道,還有甚么議貴議戚?況宮弊難除,禍潛內禁,肘腋難以堤防,速著西宮黃貴妃勘問回旨!”紂王怒發如雷,駕回壽仙宮。不表。
且言諸大臣紛紛議論,難辨假真。內有上大夫楊任對武成王曰:“姜皇后貞靜淑德,慈祥仁愛,治內有法。據下官所論,其中定有委曲不明之說,宮內定有私通。列位殿下,眾位大夫,不可退朝,且聽西宮黃娘娘訊息,方存定論。”百官俱在九間殿未散。
話言奉御宮承旨至中官,姜皇后接旨,跪聽宣讀。奉御官宣讀曰:
“敕曰:皇后位正中宮,德配坤元,貴敵天子,不思日夜兢惕,敬修厥德,毋忝姆懿,克諧內助,乃敢肆行大逆,豢養武士姜環,於分宮樓前行刺,幸天地有靈,大奸隨獲,發赴午門勘問,招稱:皇后與父姜桓楚同謀不道,僥倖天位。彝倫有乖,三綱盡絕。著奉御官拿送西宮,好生打著勘明,從重擬罪,毋得狥情故縱,罪有攸歸。特敕。”
姜皇后聽罷,放聲大哭道:“冤哉!冤哉!是那一個奸賊生事,做害我這個不赦的罪名!可憐數載宮闈,克勤克儉,夙興夜寐,何敢輕為妄作,有忝姆訓。今皇上不察來歷,將我拿送西宮,存亡未保!”姜後悲悲泣泣,淚下沾襟。奉御官同姜後來至西宮。黃貴妃將旨意放在上首,尊其國法。姜皇后跪而言曰:“我姜氏素秉忠良,皇天后土,可鑑我心。今不幸遭人陷害,望乞賢妃鑒我平日所為,替奴作主,雪此冤枉!”黃妃曰:“聖旨道你命姜環弒君,獻國與東伯侯姜桓楚,纂成湯之天下。事乾重大,逆禮亂倫,失夫妻之大義,絕元配之恩情。若論情真,當夷九族!”姜後曰:“賢妃在上,我姜氏乃姜桓楚之女,父鎮東魯,乃二百鎮諸侯之首,官居極品,位壓三公,身為國戚,女為中宮,又在四大諸侯之上。況我生子殷郊,已正東宮,聖上萬歲後,我子承嗣大位;身為太后,未聞父為天子,而能令女配享太廟者也。我雖系女流,未必痴愚至此。且天下諸侯,又不止我父親一人,若天下齊興問罪之師,如何保得永久!望賢妃詳察,雪此奇冤,並無此事。懇乞回旨,轉達愚衷,此恩非淺!”話言未了,聖旨來催。黃妃乘輦至壽仙宮候旨。紂王宣黃妃進宮,朝賀畢。紂王曰:“那賤人招了不曾?”黃妃奏曰:“奉旨嚴問姜後,並無半點之私,實有貞靜賢能之德。後乃元配,侍君多年,蒙陛下恩寵,生殿下已正位東宮,陛下萬歲後,彼身為太后,有何不足,尚敢欺心,造此滅族之禍!況姜桓楚官居東伯,位至皇親,諸侯朝稱千歲,乃人臣之極品,乃敢使人行刺,必無是理。姜後痛傷於骨髓之中,銜冤於覆盆之上。即姜後至愚,未有父為天子而女能為太后、甥能承祧者也。至若棄貴而投賤,遠上而近下,愚者不為;況姜後正位數年,素明禮教者哉!妾願陛下察冤雪枉,無令元配受誣,有乖聖德。再乞看太子生母,憐而赦之。妾身幸甚!姜後舉室幸甚!”紂王聽罷,自思曰:“黃妃之言甚是明白,果無此事,必有委曲。”正在遲疑未決之際,只見妲己在旁微微冷笑。紂王見妲己微笑,問曰:“美人微笑不言,何也?”妲己對曰:“黃娘娘被姜後惑了。從來做事的人,好的自己播揚,惡的推於別人。況謀逆不道,重大事情,他如何輕意便認。且姜環是他父親所用之人,既供有主使,如何賴得過。且三宮后妃,何不攀扯別人,單指姜後,其中豈得無說。恐不加重刑,如何肯認!望陛下詳察。”紂王曰:“美人言之有理。”黃妃在旁言曰:“蘇妲己毋得如此!皇后乃天子之元配,天下之國母,貴敵至尊,雖自三皇治世,五帝為君,縱有大過,止有貶謫,並無誅斬正宮之法。”妲己曰:“法者乃為天下而立,天子代天宣化,亦不得以自私自便,況犯法無尊親貴賤,其罪一也。陛下可傳旨:如姜後不招,剜去他一目。眼乃心之苗,他懼剜目之苦,自然招認。使文武知之,此亦法之常,無甚苛求也。”紂王曰:“妲己之言是也。”
黃貴妃聽說欲剜姜後目,心甚著忙,只得上輦回西宮;下輦見姜後,垂淚頓足曰:“我的皇娘,妲己是你百世冤家!君前獻妒忌之言,如你不認,即剜你一目。可依我,就認了罷!歷代君王,並無將正宮加害之理,莫非貶至不游宮便了。”姜後泣而言曰:“賢妹言雖為我,但我生平頗知禮教,怎肯認此大逆之事,貽羞於父母,得罪於宗社。況妻刺其夫,有傷風化,敗壞綱常,令我父親作不忠不義之奸臣,我為辱門敗戶之賤輩,惡名千載,使後人言之切齒,又致太子不得安於儲位,所關甚巨,豈可草率冒認。莫說剜我一目,便投之於鼎鑊,萬剮千錘,這是生前作孽今生報,豈可有乖大義。古雲‘粉骨碎身俱不懼,只留清白在人間’,……”言未了,聖旨下:“如姜後不認,即去一目!”黃妃曰:“快認了罷!”姜後大哭曰:“縱死,豈有冒認之理?”奉御官百般逼迫,容留不得,將姜皇后剜去一目,血染衣襟,昏絕於地。黃妃忙教左右宮人扶救,急切未醒。可憐!有詩為證,詩曰:
剜目飛災禍不禁,只因規諫語相侵。早知國破終無救,空向西宮血染襟。
黃貴妃見姜後遭此慘刑,淚流不止。奉御官將剜下來血滴滴一目盛貯盤內,同黃妃上輦來回紂王。黃妃下輦進宮。紂王忙問曰:“那賤人可曾招成?”黃妃奏曰:“姜後並無此情,嚴究不過,受剜目屈刑,怎肯失了大節?奉旨已取一目。”黃妃將姜後一目血淋淋的捧將上來。紂王觀之,見姜後之睛,其心不忍;恩愛多年,自悔無及,低頭不語,甚覺傷情。回首責妲己曰:“方才輕信你一言,將姜後剜去一目,又不曾招成,咎將誰委?這事俱系你輕率妄動。倘百官不服,奈何,奈何!”妲己曰:“姜後不招,百官自然有說,如何干休。況東伯侯坐鎮一國,亦要為女洗冤。此事必欲姜後招成,方免百官萬姓之口。”紂王沉吟不語,心下煎熬,似羝羊觸藩,進退兩難,良久,問妲己曰:“為今之計,何法處之方妥?”妲己曰:“事已到此,一不做,二不休,招成則安靜無說,不招則議論風生,竟無寧宇。為今之計,只有嚴刑酷拷,不怕他不認。今傳旨:令貴妃用銅斗一隻,內放炭火燒紅,如不肯招,炮烙姜後二手。十指連心,痛不可當,不愁他不承認!”紂王曰:“據黃妃所言,姜後全無此事;今又用此慘刑,屈勘中宮,恐百官他議。剜目己錯,豈可再乎?”妲己曰:“陛下差矣!事到如此,勢成騎虎,寧可屈勘姜後,陛下不可得罪於天下諸侯、合朝文武。”紂王出乎無奈,只得傳旨:“如再不認,用炮烙二手,毋得銜情掩諱!”
黃妃聽得此言,魂不附體。上輦回宮,來看姜後──可憐身倒塵埃,血染衣襟,情景慘不忍見。放聲大哭曰:“我的賢德娘娘!你前身作何惡孽,得罪於天地,遭此橫刑!”乃扶姜後而慰曰:“賢后娘娘,你認了罷!昏君意呆心毒,聽信賤人之言,必欲致你死地。如你再不招,用銅斗炮烙你二手。如此慘惡,我何忍見。”姜後血淚染面,大哭曰:“我生前罪深孽重,一死何辭!只是你替我作個證盟,就死瞑日!”言未了,只見奉御官將銅斗燒紅,傳旨曰:“如姜後不認,即烙其二手!”姜後心如鐵石,意似堅鋼,豈肯認此誣陷屈情。奉御官不由分說,將銅斗放在姜後兩手,只烙的筋斷皮焦,骨枯煙臭。十指連心,可憐昏死在地。後人觀此,不勝傷感,有詩嘆曰:
銅斗燒紅烈焰生,宮人此際下無情。可憐一片忠貞意,化作空流日夜鳴!
黃妃看見這等光景,兔死狐悲,心如刀絞,意似油煎,痛哭一場,上輦回宮,進宮見紂王。黃妃含淚奏曰:“慘刑酷法,嚴審數番,並無行刺真情。只怕奸臣內外相通,做害中宮,事機有變,其禍不小。”紂王聽言,大驚曰:“此事皆美人教朕傳旨勘問,事既如此,奈何奈何!”妲己跪而奏曰:“陛下不必憂慮。刺客姜環現在,傳旨著威武大將軍晁田、晁雷,押解姜環進西宮,二人對面執問,難道姜後還有推託?此回必定招認。”紂王曰:“此事甚善。”傳旨:“宣押刺客對審。”黃妃回宮。不題。話言晁田、晁雷押刺客姜環進西宮對詞。不知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