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回
作者:施耐庵
宋公明兵打薊州城 盧俊義大戰玉田縣
詩曰:
志氣沖天貫鬥牛,更將逆虜盡平收。
檀州驍將俱心碎,遼國雄兵總淚流。
紫塞風高橫劍戟,黃沙月冷照戈矛。
絕憐躍馬男兒事,談笑功成定九州。
話說洞仙侍郎見檀州已失,只得奔走出城,與同咬兒惟康保護而行,正撞著林沖、關勝大殺一陣,那裡有心戀戰,望刺斜里死命撞出去。關勝、林衝要搶城子,也不來追趕,且奔入城。卻說宋江引大隊軍馬入檀州,趕散番軍,一面出榜安撫百姓軍民,秋毫不許有犯。傳令教把戰船盡數收入城中。一面賞勞三軍,及將在城遼國所用官員,有姓者仍前委用,無姓番官盡行發遣出城,還於沙漠。一面寫表申奏朝廷,得了檀州。盡將府庫財帛金寶,解赴京師。寫書申呈宿太尉,題奏此事。天子聞奏,龍顏大喜,隨即降旨,欽差樞密院同知趙安撫,統領二萬御營軍馬,前來監戰。
卻說宋江等聽的報來,引眾將出郭遠遠迎接,入到檀州府內歇下,權為行軍帥府。諸將頭目盡來參見,施禮已畢。原來這趙安撫,祖是趙家宗派,為人寬仁厚德,作事端方。亦是宿太尉於天子前保奏,特差此人上邊監督兵馬。這趙安撫見了宋江仁德,十分歡喜,說道:“聖上已知你等眾將好生用心,軍士勞苦,特差下官前來軍前監督,就齎賞賜金銀段匹二十五車,但有奇功,申奏朝廷,請降官封。將軍今已得了州郡,下官再當申達朝廷。眾將皆須盡忠竭力,早成大功,班師回京,天子必當重用。”宋江等拜謝道:“請煩安撫相公鎮守檀州,小將等分兵攻取遼國緊要州郡,教他首尾不能相顧。”一面將賞賜俵散軍將,一面勒回各路軍馬聽調,攻取大遼州郡。有楊雄稟道:“前面便是薊州相近。此處是個大郡,錢糧極廣,米麥豐盈,乃是遼國庫藏。打了薊州,諸處可取。”宋江聽罷,便請軍師吳用商議。
卻說洞仙侍郎與咬兒惟康正往東走,撞見楚明玉、曹明濟,引著些敗殘軍馬,忙忙似喪家之狗,急急如漏網之魚,一同投奔薊州。入的城來,見了御弟大王耶律得重,訴說宋江兵將浩大,內有一個使石子的蠻子十分了得。那石子百發百中,不放一個空,最會打人。兩位皇侄並小將阿里奇,儘是被他石子打死了。耶律大王道:“既是這般,你且在這裡幫俺殺那蠻子。”說猶未了,只見流星探馬報將來,說道:“宋江兵分兩路來打薊州,一路殺至平峪縣,一路殺至玉田縣。”御弟大王聽了,隨即便叫洞仙侍郎,“將引本部軍馬,把住平峪縣口,不要和他廝殺。俺先引兵,且拿了玉田縣的蠻子,卻從背後抄將過來,平峪縣的蠻子走往那裡去?”一邊關報霸州、幽州,教兩路軍馬前來接應。有詩為證:
敗將殘兵入薊州,膻奴原自少機謀。
宋江兵勢如雲卷,掃穴犁庭始罷休。
當時御弟大王親引大軍,將帶四個孩兒,飛奔玉田縣來。
且說宋江、盧俊義,各引軍三萬,戰將人馬,各取州縣。宋江引兵前至平峪縣,見前面把住關隘,未敢進兵,就平峪縣西屯住。卻說盧俊義引許多戰將,三萬人馬,前到玉田縣,早與遼兵相近。盧俊義便與軍師朱武商議道:“目今與遼兵相接,只是吳人不識越境,到他地理生疏,何策可取?”朱武答道:“若論愚意,未知他地理,諸軍不可擅進。可將隊伍擺為長蛇之勢,擊首則尾應,擊尾則首應,擊中則首尾相應,循環無端。如此,則不愁地理生疏。”盧先鋒大喜道:“軍師所言,正合吾意。”遂乃催兵前進,遠遠望見遼兵蓋地而來。怎見的遼兵?但見:
黑霧濃濃至,黃沙漫漫連。皂雕旗展一派烏雲,拐子馬盪半天殺氣。青氈笠兒,似千池荷葉弄輕風;鐵打兜鍪,如萬頃海洋凝凍日。人人衣襟左掩,個個發搭齊肩。連環鐵鎧重披,刺納戰袍緊系。番軍壯健,黑麵皮碧眼黃須;達馬咆哮,闊膀膊鋼腰鐵腳。羊角弓攢沙柳箭,虎皮袍襯窄雕鞍。生居邊塞,長成會拽硬弓;世本朔方,養大能騎劣馬。銅腔羯鼓軍前打,蘆葉胡笳馬上吹。
那御弟大王耶律得重,領兵先到玉田縣,將軍馬擺開陣勢。宋軍中朱武上雲梯看了,下來回報盧先鋒道:“番人布的陣,乃是五虎靠山陣,不足為奇。”朱武再上將台看,把號旗招動,左盤右鏇,調撥眾軍,也擺一個陣勢。盧俊義看了不識,問道:“此是何陣勢?”朱武道:“此乃是鯤化為鵬陣。”盧俊義道:“何為鯤化為鵬?”朱武道:“北海有魚,其名曰鯤,能化大鵬,一飛九萬里。此陣遠近看,只是個小陣;若來攻時,一發變做大陣,因此喚做鯤化為鵬。”盧俊義聽了,稱讚不已。對陣敵軍鼓響,門旗開處,那御弟大王親自出馬,四個孩兒分在左右,都是一般披掛。但見:
頭戴鐵縵笠戧箭番盔,上拴純黑球纓;身襯寶圓鏡柳葉細甲,系條獅蠻金帶。踏鐙靴半彎鷹嘴,梨花袍錦繡盤龍。各掛強弓硬弩,都騎駿馬雕鞍。腰間盡插錕吾劍,手內齊拿掃帚刀。
中間馬上御弟大王,兩邊左右四個小將軍,身上兩肩胛都懸著小小明鏡,鏡邊對嵌著皂纓,四口寶刀,四騎快馬,齊齊擺在陣前。那御弟大王背後,又是層層擺列,自有許多戰將。那四員小將軍高聲大叫:“汝等草賊,何敢犯吾邊界!”盧俊義聽的,便問道:“兩軍臨敵,那個英雄當先出戰?”說猶未了,只見大刀關勝舞起青龍偃月刀,爭先出馬。那邊番將耶律宗雲,舞刀拍馬來迎關勝。兩個斗不上五合,番將耶律宗霖拍馬舞刀便來協助。呼延灼見了,舉起雙鞭,直出迎住廝殺。那兩個耶律宗電、耶律宗雷弟兄,挺刀躍馬,齊出交戰。這裡徐寧、索超各舉兵器相迎。四對兒在陣前廝殺,絞做一團,打做一塊。正斗之間,沒羽箭張清看見,悄悄的縱馬趲向陣前。卻有檀州敗殘的軍士認的張清,慌忙報知御弟大王道:“這對陣穿綠戰袍的蠻子,便是慣飛石子的。他如今趲馬出陣來,又使前番手段。”天山勇聽了,便道:“大王放心,教這蠻子吃俺一弩箭!”原來那天山勇馬上慣使漆抹弩,一尺來長鐵翎箭,有名喚做一點油。那天山勇在馬上把了事環帶住,趲馬出陣,教兩個副將在前面影射著。三騎馬悄悄直趲至陣前。張清又先見了,偷取石子在手,看著那番將當頭的只一石子,急叫“著”,卻從盔上擦過。那天山勇卻閃在這將馬背後,安的箭穩,扣的弦正,覷著張清較親,直射將來。張清叫聲“阿也”,急躲時,射中咽喉,翻身落馬。雙槍將董平、九紋龍史進,將引解珍、解寶,死命去救回。盧先鋒看了,急教拔出箭來,血流不止,項上便束縛兜住。隨即叫鄒淵、鄒潤扶張清上車子,護送回檀州,教神醫安道全調治。車子卻才去了,不在話下。有詩為證:
張清石子最通神,到處將人打得真。
此日卻逢強弩手,當喉一箭便翻身。
只見陣前喊聲又起,報導:“西北上有一彪軍馬飛奔殺來,並不打話,橫衝直撞,趕入陣中。”盧俊義見箭射了張清,無心戀戰。四將各佯輸詐敗,退回本陣。四個番將乘勢趕來。西北上來的番軍刺斜里又殺將來,對陣的大隊番軍山倒也似踴躍將來,那裡變的陣法?三軍眾將隔的七斷八續,你我不能相救。只留盧俊義一騎馬一條槍,倒殺過那邊去了。天色傍晚,四個小將軍卻好回來,正迎著。盧俊義一騎馬一條槍,力敵四個番將,並無半點懼怯。約鬥了一個時辰,盧俊義得便處賣個破綻,耶律宗霖把刀砍將入來,被盧俊義大喝一聲,那番將措手不及,著一槍刺下馬去。那三個小將軍各吃了一驚,皆有懼色,無心戀戰,拍馬去了。盧俊義下馬,拔刀割了耶律宗霖首級,拴在馬項下。翻身上馬,望南而行。又撞見一夥遼兵,約有一千餘人。被盧俊義又撞殺入去,遼兵四散奔走。再行不到數里,又撞見一彪軍馬。此夜月黑,不辨是何處的人馬,只聽的語音,卻是宋朝人說話。盧俊義便問:“來軍是誰?”卻是呼延灼答應。盧俊義大喜,合兵一處。呼延灼道:“被遼兵衝散,不相救應。小將撞開陣勢,和韓滔、彭玘直殺到此。不知諸將如何。”盧俊義又說力敵四將,“被我殺了一個,三個走了。次後又撞著一千餘人,亦被我殺散。來到這裡,不想迎著將軍。”兩個並馬,帶著從人,望南而行,不過十數里路,前面早有軍馬攔路。呼延灼道:“黑夜怎地廝殺,待天明決一死戰。”對陣聽得,便問道:“來者莫非呼延灼將軍?”呼延灼認的聲音是大刀關勝,便叫道:“盧頭領在此!”眾頭領都下馬,且來草地上坐下。盧俊義、呼延灼說了本身之事,關勝道:“陣前失利,你我不相救應。我和宣贊、郝思文、單廷圭、魏定國,五騎馬尋條路走,然後收拾的軍兵一千餘人。來到這裡,不識地理,只在此伏路,待天明卻行。不想撞著哥哥。”合兵一處。
眾人捱到天曉,迤邐望南再行。將次到玉田縣,見一彪人馬哨路。看時,卻是雙槍將董平、金槍手徐寧弟兄們,都扎住玉田縣中,遼兵盡行趕散,說道:“侯健、白勝兩個去報宋公明,只不見了解珍、解寶、楊林、石勇。”盧俊義教且進兵在玉田縣內,計點眾將軍校,不見了五千餘人,心中煩惱。巳牌時分,有人報導:“解珍、解寶、楊林、石勇,將領二千餘人來了。”盧俊義又喚來問時,解珍道:“俺四個倒撞過去了,深入重地,迷蹤失路,急切不敢迴轉。金早又撞見遼兵,大殺了一場,方才到的這裡。”盧俊義叫將耶律宗霖首級於玉田縣號令,撫諭三軍百姓。未到黃昏前後,軍士們正要收拾安歇,只見伏路小校來報導:“遼兵不知多少,四面把縣圍了。”盧俊義聽的大驚,引了燕青上城看時,遠近火把有十里厚薄。一個小將軍當先指點,正是耶律宗雲,騎著一匹劣馬,在火把中間催趲三軍。燕青道:“昨日張清中他一冷箭,今日回禮則個。”燕青取出弩子,一箭射去,正中番將鼻凹。番將落馬,眾兵急救。番軍早退五里。盧俊義縣中與眾將商議:“雖然放了一冷箭,遼兵稍退,天明必來攻圍,裹的鐵桶相似,怎生救解?”朱武道:“宋公明若得知這個訊息,必然來救。裡應外合,方可以免難。”正是:才離虎穴龍坑險,又撞天羅地網災。未知交鋒勝敗何如?有詩為證:
一番遇敵一番驚,匹馬單槍暮夜行。
四面天驕圍古縣,請看何計退胡兵。
眾人捱到天明,望見遼兵四面擺的無縫。只見東南上塵土起處,兵馬數萬而來。眾將皆望南兵,朱武道:“此必是宋公明軍馬到了。等他收軍齊望南殺去,這裡盡數起兵,隨後一掩。”且說對陣遼兵,從辰時直圍到未牌,抵當不住,盡數收拾都去。朱武道:“不就這裡追趕,更待何時!”盧俊義當即傳令,開縣四門,盡領軍馬出城追殺。遼兵大敗,殺的星落雲散,七斷八續。遼兵四散敗走。宋江趕的遼兵去遠,到天明鳴金收軍,進玉田縣。盧先鋒合兵一處,訴說攻打薊州。留下柴進、李應、李俊、張橫、張順、阮家三弟兄、王矮虎、一丈青、孫新、顧大嫂、張青、孫二娘、裴宣、蕭讓、宋清、樂和、安道全、皇甫端、童威、童猛、王定六,都隨趙樞密在檀州守御。其餘諸將,分作左右二軍。宋先鋒總領左軍人馬,四十八員:軍師吳用、公孫勝、林沖、花榮、秦明、楊志、朱仝、雷橫、劉唐、李逵、魯智深、武松、楊雄、石秀、黃信、孫立、歐鵬、鄧飛、呂方、郭盛、樊端、鮑旭、項充、李袞、穆弘、穆春、孔明、孔亮、燕順、馬麟、施恩、薛永、宋萬、杜遷、朱貴、朱富、凌振、湯隆、蔡福、蔡慶、戴宗、蔣敬、金大堅、段景住、時遷、郁保四、孟康;盧先鋒總領右軍人馬,三十七員:軍師朱武,關勝、呼延灼、董平、張清、索超、徐寧、燕青、史進、解珍、解寶、韓滔、彭玘、宣贊、郝思文、單廷圭、魏定國、陳潤、李立、李雲、焦挺、石勇、侯健、杜興、曹正、楊林、白勝。分兵已罷,作兩路來取薊州。宋先鋒引軍取平峪縣進發,盧俊義引兵取玉田縣進發。趙安撫與二十三將鎮守檀州,不在話下。原來這薊州,卻是大遼郎主差御弟耶律得重守把,部領四個孩兒,長子耶律宗雲,次子耶律宗電,三子耶律宗雷,四子耶律宗霖,手下十數員戰將,一個總兵大將喚做寶密聖,一個副總兵喚做天山勇,守住著薊州城池。
且說宋江見軍士連日辛苦,且教暫歇。攻打薊州,自有計較了。先使人往檀州問張清箭瘡如何,神醫安道全使人回話道:“雖然外損皮肉,卻不傷內。請主將放心。調理的膿水乾時,自然無事。即目炎天,軍士多病,已稟過趙樞密相公,遣蕭讓、宋清前往東京收買藥餌,就向太醫院關支暑藥。皇甫端亦要關給官局內啖馬的藥材物料,都委蕭讓、宋清去了。就報先鋒知道。”宋江聽的,心中頗喜,再與盧先鋒計較,先打薊州。宋江道:“我未知你在玉田縣受圍時,已自先商量下計了。有公孫勝原是薊州人,楊雄亦曾在那府里做節級,石秀、時遷亦在那裡住的久遠。前日殺退遼兵,我教時遷、石秀也只做敗殘軍馬,雜在裡面,必然都投薊州城內住紮。他兩個若入的城中,自有去處。時遷曾獻計道:‘薊州城有一座大寺,喚做寶嚴寺。廊下有法輪寶藏,中間大雄寶殿,前有一座寶塔,直聳雲霄。’石秀說道:‘我教他去寶藏頂上躲著,每日飯食,我自對付來與他吃。如要水火,直待夜間爬下來淨手。只等城外哥哥軍馬打的緊急時,然後卻就寶嚴寺塔上放起火來為號。’時遷自是個慣飛檐走壁的人,那裡不躲了身子。石秀臨期自去州衙內放火。他兩個商量已定,自去了。我這裡一面收拾進兵。”有詩為證:
朋計商量破薊州,旌旗蔽日擁貔貅。
更將一把硝黃散,黑夜潛焚塔上頭。
次日宋江引兵撇了平峪縣,與盧俊義合兵一處,催起軍馬,徑奔薊州來。
且說御弟大王自折了兩個孩兒,以自懊恨,便同大將寶密聖、天山勇、洞仙侍郎等商議道:“前次涿州、霸州兩路救兵,各自分散前去。如今宋江合兵在玉田縣,早晚進兵來打薊州,似此怎生奈何?”大將寶密聖道:“宋江兵若不來,萬事皆休。若是那伙蠻子來時,小將自出去與他相敵,若不活拿他幾個,這廝們那裡肯退!”洞仙侍郎道:“那蠻子隊有那個穿綠袍的,慣使石子,好生利害,可以提防他。”天山勇道:“這個蠻子已被俺一弩箭射中脖子,多是死了也!”洞仙侍郎道:“除了這個蠻子,別的都不打緊。”正商議間,小校來報:“宋江軍馬殺奔薊州來。”御弟大王連忙整點三軍人馬,火速出城迎敵。離城三十里外,與宋江對敵,各自擺開陣勢。番將寶密聖橫槊出馬,宋江在陣前見了,便問道:“斬將奪旗,乃見頭功。”說猶未了,只見豹子頭林沖便出陣前來,與番將寶密聖大戰。兩個鬥了三十餘合,不分勝敗。林衝要見頭功,持丈八蛇矛斗到間深里,暴雷也似大叫一聲,撥過長槍,用蛇矛去寶密聖脖項上刺中一矛,搠下馬去。宋江大喜,兩軍發喊。番將天山勇見刺了寶密聖,橫槍便出。宋江陣里徐寧挺鉤鐮槍直迎將來。二馬相交,斗不到二十來合,被徐寧手起一槍,把天山勇搠於馬下。宋江見連贏了二將,心中大喜,催軍混戰。遼兵見折了兩員大將,心中懼怯,望薊州奔走。宋江軍馬趕了十數里,收兵回來。當日宋江紮下營寨,賞勞三軍。次日傳令,拔寨都起,直抵薊州。第三日,御弟大王見折了二員大將,十分驚慌,又見報導:“宋軍到了。”忙與洞仙侍郎道:“你可引這支軍馬出城迎敵,替俺分憂也好。”洞仙侍郎不敢不依,只得引了咬兒惟康、楚明玉、曹明濟,領起一千軍馬,就城下擺開。宋江軍馬漸近城邊,雁翅般排將來。門旗開處,索超橫擔大斧,出馬陣前。番兵隊里,咬兒惟康便搶出陣來。兩個並不打話,二馬相交,斗到二十餘合,番將終是膽怯,無心戀戰,只得要走。原來那御弟大王耶律得重在城頭上,看見咬兒惟康斗不上數合,撥回馬望本陣便走,索超縱馬趕上,雙手輪起大斧,看著番將腦門上劈將下來,把這咬兒惟康腦袋劈做兩半個。洞仙侍郎見了,慌忙叫楚明玉、曹明濟快去策應。這兩個已自八分膽怯,因吃逼不過,兩個只得挺起手中槍,向前出陣。宋江軍中九紋龍史進見番軍中二將雙出,便舞刀拍馬直取二將。史進逞起英雄,手起刀落,先將楚明玉砍在馬下;這曹明濟急待要走,史進趕上,一刀也砍於馬下。史進縱馬殺入大遼軍陣。宋江見了,鞭梢一指,驅兵大進,直殺到吊橋邊。耶律得重見了,越添愁悶,便教緊閉城門,各將上城緊守,一面申奏大遼郎主,一面差人往霸州、幽州求救。有詩為證:
二將昂然犯敵鋒,宋江兵擁一窩蜂。
可憐身死無人救,白骨誰為馬鬣封。
且說宋江與吳用計議道:“似此城中緊守,如何擺布?”吳用道:“既城中已有石秀、時遷在裡面,如何擔閣的長遠。教四面豎起雲梯炮架,即便攻城。再教凌振將火炮四下里施放,打將入去。攻擊的緊,其城必破。”宋江聽罷,便道:“軍師之言,正合吾意。”即便傳令,四面連夜攻城。再說御弟大王見宋兵四下里攻擊的緊,盡驅薊州在城百姓上城守護。當下石秀在城中寶嚴寺內守了多日,不見動靜,只見時遷來報導:“城外哥哥軍馬打的城子緊,我們不就這裡放火,更待何時!”石秀見說了,便和時遷商議,先從寶塔上放起一把火來,然後去佛殿上燒著。時遷道:“你快去州衙內放火。在南門要緊的去處火著起來,外面見了,定然加力攻城,愁他不破!”兩個商量了,都自有引火的藥頭,火刀火石,火筒煙煤,藏在身邊。當日晚來,宋江軍馬打城甚緊。
卻說時遷,他是個飛檐走壁的人,跳牆越城,如登平地。當時先去寶嚴寺塔上點起一把火來。那寶塔最高,火起時城裡城外那裡不看見,火光照的三十餘里遠近,似火鑽一般。然後卻來佛殿上放火。那兩把火起,城中鼎沸起來,百姓人民,家家老幼慌忙,戶戶兒啼女哭,大小逃生。石秀直扒去薊州衙門庭屋上博風板里,點起火來。薊州城中見三處火起,知有細作。百姓那裡有心守護城池,已都阻當不住,各自逃歸看家。沒多時,山門裡又一把火起,卻是時遷出寶嚴寺來,又放了一把火。那御弟大王見了城中無半個更次,四五路火起,知宋江有人在城裡,慌慌急急,收拾軍馬,帶了老小並兩個孩兒,裝載上車,開北門便走。宋江見城中軍馬慌亂,催促軍兵卷殺入城。城裡城外,喊殺連天,早奪了南門。洞仙侍郎見寡不敵眾,只得跟著御弟大王投北門而走。宋江引大隊人馬入薊州城來,便傳下將令,先教救滅了四邊風火。天明,出榜安撫薊州百姓。將三軍人馬,盡數收拾薊州屯住,賞勞三軍。諸將功績簿上,表寫石秀、時遷功次。便行文書,申復趙安撫知道,“得了薊州大郡,請相公前來駐紮。”趙安撫回文書來說道:“我在檀州權且屯紮,教宋先鋒且守住薊州。即目炎暑,天氣暄熱,未可動兵。待到天氣微涼,再作計議。”宋江得了回文,便教盧俊義分領原撥軍將,於玉田縣屯紮。其餘大隊軍兵,守住薊州。待到天氣微涼,別行聽調。
卻說御弟大王耶律得重與洞仙侍郎,將帶老小,奔回幽州。直至燕京,來見大遼郎主。且說遼國郎主升坐金殿,聚集文武兩班臣僚,朝參已畢。有閤門大使奏道:“薊州御弟大王,回至門下。”郎主聞奏,忙教宣召。宣至殿下,那耶律得重與洞仙侍郎俯伏御階之下,放聲大哭。郎主道:“俺的愛弟,且休煩惱。有甚事務,當以盡情奏知寡人。”那耶律得重奏道:“宋朝童子皇帝,差調宋江領兵前來征討。其軍馬勢大,難以抵敵。送了臣的兩個孩兒,殺了檀州四員番將。宋軍席捲而來,又失陷了薊州。特來殿前請死!”大遼國主聽了,傳聖旨道:“卿且起來。俺的這裡好生商議。”郎主道:“引兵的那蠻子是甚人?這等嘍囉!”班部中右丞相太師褚堅出班奏道:“臣聞宋江這伙,原是梁山泊水滸寨草寇,卻不肯殺害良民百姓,專一替天行道,只殺濫官污吏,詐害百姓的人。後來童貫、高俅引兵前去收捕,被宋江只五陣,殺的片甲不回。他這伙好漢,剿捕他不得,童子皇帝遣使三番降詔去招安他。後來都投降了,只把宋江封為先鋒使,又不曾實授官職。其餘都是白身人。今日差將他來便和俺們廝殺。道他有一百八人,應上天星宿。這夥人好生了得!郎主休要小覷了他!”大遼國主道:“你這等話說時,恁地怎生是好?”班部叢中轉過一員官,乃是歐陽侍郎,襴袍拂地,象簡當胸,奏道:“郎主萬歲,為人子的合當盡孝,為人臣的合當盡忠。臣雖不才,願獻小計,可退宋兵。”郎主大喜道:“你既有好的見識,當下便說。”
歐陽侍郎言無數句,話不一席,有分教:宋江成幾陣大功,名標青史,事載丹書。直教人唱凱歌離紫塞,鞭敲金鐙轉京師。正是:護國謀成欺呂望,順天功就賽張良。畢竟遼國歐陽侍郎奏出甚事來,且聽下回分解。